(一)　　“海邊的人沒有這麽嬌貴。”那天，周財清要站起來，周小通想去扶他時，他帶著痛苦又慘烈的表情笑著阻止道，“這點傷算得了什麽?隻要心中有愛，再大的痛苦也能承受。”

　　周財清還是拗不過艄公的執著，躺在艄公的小屋裡，讓艄公替他清理了一下傷口。周小通在艄公那少得可憐的家當中，發現了一件奇怪的東西。他拿在手中，饒有興趣地玩著。東西是黃銅打製的，像面具一樣，在前面嵌著一塊巴掌大的玻璃，後面拖著兩根彈力很足的橡皮筋。

　　“那是潛水鏡。”艄公回過頭來，輕描淡寫地說明了一下，繼續專心去清理周財清的傷口。

　　“大伯，你真的碰過海?你說的都是真的?”周小通這下全信了。艄公平時深藏不露，一個普普通通的艄公，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他竟真的擁有這樣的一個“潛水鏡”，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碰海”過。那他為什麽不碰海了?這麽多年他經歷了什麽?這個普通的艄公在周小通眼裡神秘起來，他好奇艄公身上到底還隱蔽著什麽與人不一樣的經歷。

　　“當然是真的。大伯我好歹也是條漢子，想當年也曾經風光過。懶得去說它了，說出來也夠嚇你一大跳的。你可別小看了大伯我。”

　　“大哥，這東西做什麽用的?”周財清也疑惑地問。

　　“下海潛水用的。”

　　“能潛入海底嗎，跟潛水員一樣?”

　　“能。大伯說他潛過，還捉了好多好多的海鮮。”周小通搶著說道。

　　“真的?”周財清欠身起來，不顧身上的傷勢，伸出手來，對周小通說，“拿過給我看看。”

　　“不給。”周小通跑出了房間。等他重新回到房間時，他頭上罩著那個銅皮“潛水鏡”，像個過年鬧春節的大頭娃娃一樣。

　　“新年到啦，好熱鬧啊。家家戶戶喜洋洋，生活越過越快樂。哎格倫頓喲，幸福全靠毛主席。鏘鏘欽鏘欽欽鏘。”周小通學著以前周財清表演過的節目，合著寧波民間的《馬燈調》節拍，手舞足蹈了一番。房間裡的人都笑了。而他則因為潛水鏡是密封，隻憋了一口氣，卻悶聲悶氣地唱著跳著，這時間一長，一口氣就接不上來了，摘面罩的時候又手忙腳亂的，一下子還摘不下來，差點就這樣活活的被憋死。

　　周財清也成了個鐵杆的“碰海”迷，他回去後就找了銅，按照艄公說的方法，打造了一大一小兩隻銅皮潛水鏡。他把那副小的拿來送給周小通，周小通小心地捧在手上，愛不釋手。不過，他還是不想領周財清的情，嘀咕道:“是你自己要送給我的噢。一碼管一碼，以後別在你和秀雲姐做壞事的時候，差我去給你們站崗放哨。”

　　“說什麽哪，小鬼?沒良心的。年紀小小的，鬼卻大。”周財清又好氣又好笑，甩了周小通一個腦瓜。

　　“你才鬼大，你騙了秀雲姐。這麽漂亮的姐姐，被你騙得魂都沒有了，跟著你一起偷偷摸摸的，被人家罵，被人家看不起。你不騙她，她會這樣?”

　　“你是這樣看我的?我騙她了?”周財清愣了。他一直認為自己與周秀雲之間兩情相悅，真心相愛。盡管外人不理解，認為他們偷情，亂搞男女關系，但他從沒有聽到過像周小通說的是他騙了周秀雲那樣的話。他騙了周秀雲嗎?周秀雲這麽年輕漂亮，跟著他這個有婦之夫，確實有點委屈、有點埋汰，周秀雲雖然從來沒說他騙她之類的話，但作為一個男人，

最起碼要給自己所愛的女人一個庇護，他周財清也一直無法做到。連這起碼的愛的付出都沒有，還談什麽愛不愛的?他的愛不正是一種欺騙嗎?是一種對周秀雲的愛的欺騙，更是對他自己的欺騙。　　周秀雲一直沒向他要求過什麽。他們倆的感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周秀雲高中畢業後，就進了村裡的宣傳隊。宣傳隊經常要排練和演出，周財清在宣傳隊身兼數職，既是隊長，又是演員;既是導演，又是男主角;既是舞蹈老師，又是編劇策劃。周秀雲的到來，像一股清泉注入了活力。周秀雲能文能舞，會唱會跳，周財清就多了個助手，節目編排上的壓力一下了就減輕了。而且，他還多了個能與他搭檔演戲的女主角，節目質量直線上升，深受群眾的喜愛。他們編排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在縣裡匯演時還得了第一。他們倆在合作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感情，直至他們倆把《梁山伯與祝英山》的戲演到了兩人的生活中，愛得家喻戶曉，愛得驚天動地，愛得不死不休。

　　但是，這愛又是這樣的糊裡糊塗。周財清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不懂得愛，不懂得愛是有自私性的，不懂得愛是有欺騙性的。周秀雲不但對他付出了全部的愛，而且還對他付出了全部的青春，而他能給予她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小通，你放心吧，我會讓你秀雲姐成為我的新娘。到時候，你要來做我的伴郎哦。”周財清說著，走了。

　　盡管有了潛水鏡，他們卻還沒有機會下海潛水， 艄公和周財清是因為忙，周小通是因為人還太小，水性不夠好。周小通隻能和周桃花一起經常去渡口，先學游泳。艄公在擺渡的間隙騰出功夫教他們倆游泳和扎猛子的技術。後來，周桃花因身子發育得更充分了，產生了些羞意，再也不敢下海去游泳了，就隻有周小通學了。不過她還是堅持要與周小通一起去渡口，坐在船上，就看著周小通學游泳。

　　(二)

　　周小通猛地睜開眼，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惦記著周桃花。只見海面上渡船已順著潮水如箭一般地駛向對岸。艄公一邊拚命搖櫓，一邊高喊著:“桃花，別做傻事，小通在我那裡。小通在我那裡。桃花，你聽到了嗎?”

　　許是聽到了艄公的喊聲，對面近岸的急流中，浮著的一團黑影動了。周小通急忙揚起手來，拚盡全力地喊:“姐――。”

　　黑影略一遲疑，好像回頭向島上看了一眼。忽然，黑影活了，從水下伸出兩條胳膊，劃起水來了。不過，她不是往岸邊劃，而是往島的方向劃來。她要遊過來?

　　“姐，姐，你別過來，危險啊。你別過來，你往岸邊劃啊。”周小通看到周桃花有反應了，本還高興著，但看到她往這邊遊過來，又揪起了心來。

　　“真是一個傻孩子。”艄公這時卻放下心來，隻要周桃花不是一心求死，他的船趕得上去救她。隻是這傻妞也真是傻得冒頂，放著近處的岸邊不遊，非要冒險遊向島上來。艄公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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