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船沒有現身,還不是現身的時候。M小寺左兵衛尉和片盛長各率百余人乘坐八艘小早出現在了真鍋港外,天色還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八艘小早船緩緩的向著真鍋港靠近,它們如同航行在海上的幽靈一般,慢慢的靠近了真鍋港的碼頭。船上看不到絲毫的燈光,黑漆漆的,小寺左兵衛尉作為海上的能手倒是習慣於在海上跑,可那片山盛長可倒了血霉了,不過吐著吐著就習慣了,現在倒也沒有多少不適,臉色有點兒蒼白,手抓住桅杆沒有松手的樣子,可是腳步卻是穩穩當當的站在船中,沒有搖晃,已經算是不錯的了。真鍋港內顯然還不知道笠岡山城發生的變故,顯得非常的安寧,不時會傳來犬吠聲和海浪拍打礁石的澎湃響聲。
真鍋島不愧是瀨戶內海的中轉站,島內停泊了十一二艘的商船,多是關船改裝成的,只要稍稍整修一番就能夠運載兵馬當做運輸船應用,港口內還停泊了二三十艘的小早。小寺左兵衛尉借著島上搖曳的火光,看到港口內停泊的陰影,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低聲說道:“沒有想到今日會遇到如此多條活魚,怕是要發大財了們,諸位,給我慢慢迎上去,殿下發下話了,打下真鍋島後,每人得銀十兩。”活魚,瀨戶內海水賊流傳的黑話,泛指帶了大量錢財的商船。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十兩白銀對於海賊們來說可是一筆巨款,怕是一年到頭也不可能得到如此多的錢財,心中激動不已,紛紛低聲呼叫著,手中握緊了各式各樣的兵刃,兵刃長短不一,卻都非常順手,多是一些短刃·也有一些鐮刀之類的奇形怪狀的兵刃。低呼聲沒有傳出很遠,便在海浪的聲響中淹沒,不過還是讓眾人提起了士氣,眼中冒著炙熱的火焰直直盯著真鍋島內的動靜·只要一有不對就馬上行動。
此時此刻真鍋島內只有兩方沒有好好睡覺,一方是真鍋城內的村上景廣還在為自己個兒的無能發愁,還有就是一艘明顯比其他船只要高大許多的商船內還點亮著燭火,船艙內,一名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正貌似悠閑地坐在榻榻米上喝著茶湯,一名年幼稚嫩的幼童手持茶杵·研磨著產自大明朝的團茶,雖然隻可能是最為普通的茶葉,但是在倭國能夠弄到一塊,也是難能可貴的。政衡雖然愛茶,可是也只能夠喝道茶末,這中年男子倒也是非同凡響的人物。
他正是界鎮的豪商,天王寺屋的大老板津田宗達,他身旁為他研磨團茶成末的幼童便是他的嫡子·也是讓天王寺屋攀上太閣立志傳的津田宗及,現在還沒有行冠禮,也沒有元服·天王寺屋可不是普通的商販,可是有石高的武商(對應大明朝的官商),現在的名諱是助五郎。
助五郎雖然稚嫩,可是煮茶起來也是一板一眼的,將雪白的團茶研磨成末。注入滾水後,水脈翻騰,似有無數花鳥蟲獸浮現於水中,繼而又悄然隱去,如此絕妙-手段,如是與人鬥茶·甘拜下風者不知凡幾。
津田宗達和著名茶人武野紹鷗乃是好友,本身也是一名著名的茶師,助五郎從小就在如此熏陶下,聰慧異常,學得一板一眼,在界鎮小一輩中也算是頗有點名聲的人物。助五郎眼見得父親眉頭皺了皺·遞過茶杯,低聲問道:“父親大人,快要返回界鎮了,為何愁眉不展?”
津田宗達端坐在茶桌邊,舉杯而飲,看了一眼稚嫩的嫡子,慈祥的摸了摸他的腦袋,但是濃濃的憂色纏繞在眉間,顯得心神不寧,全不知味,他也沒有旁人可以訴苦,知曉這孩子年歲雖小可是野心頗大,乃是天王寺屋未來的繼承人,自然要多多教導一番,便也沒有隱瞞說道:“此次出海怕是天王寺屋最後一趟前往平戶了,哎,沒有想到如此龐大的大內家竟然會發生這等事情,現在兩家在赤間關對峙,要不是買通了大友家的大佬,怕是連船帶人就要扣下了,可就算是如此也在豐前耽擱了十余天時間。”
助五郎倒也沒有認同父親的話,他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父親大人,孩兒倒是不擔心大內家的戰亂,這場大內家的內亂怕是很快就會分出勝負,孩兒有點擔憂,經此一事,大內家怕是難以承擔勘探船的來往了。這海上的事情以後就要被那五峰船主獨霸了,我家和五峰船主沒有多少交情,聽聞那納屋倒是和五峰船主關系莫逆,以後天王寺屋在界鎮的話語權要失去不少。
助五郎年紀輕輕說的倒是頭頭是道,津田宗達眼睛一亮,他也沒有想到會如此聰慧,不由的高興起來,也是要考究一番他,問道:“助五郎,那你說說天王寺屋以後要如何運作?”
助五郎沉思了片刻,抬起頭看到父親鼓勵的眼神,鼓起勇氣說道:“種子島銃!說到種子島銃,不知底細的多認為是南蠻人傳來的,聽幾位叔伯曾談無意間起過,這種子島銃乃是艘走私貿易船遭遇台風漂流到了種子島。船主便是五峰船主王直,南蠻人也在船上。種子島主種子島時堯花了重金購買了兩隻火繩槍,交給了家中的鐵匠頭目八板清定開始仿造,卻多以失敗告終,後來更是為了偷學技術獻上了他的漂亮女兒慰問南蠻人,方才學到了鐵炮技術。”
津田宗達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助五郎說的倒是正理,只是據聞納屋也有意涉入鐵炮,如此一來怕是要引起兩家的爭端。”
助五郎沒有反駁,他靜靜地坐著,知曉他的父親雖然稍稍動心,卻也沒有徹底想要和納屋翻臉的意思,船艙內陷入了沉寂。
助五郎忽然覺得肚子感到一陣抽搐,便向著津田宗達稍稍問了一聲安退出了船艙,想要站在船頭撒尿,可剛剛脫下褲襠就看到前方駛來一團陰影,然後顯出了七八團陰影出現,他驚愕的張開了嘴巴剛要喊叫出來,就被一雙大手遮住了嘴巴,驚恐的回過頭去就看到一張蒼白的臉頰同時望著海上是他的父親津田宗達。
原來津田宗達不放心助五郎,暗中出來保護,同樣看到了海上的異常,此刻發出聲響怕是要讓那些賊寇聽到事情就沒有任何轉圜余地了。
津田宗達拉住助五郎,退到船艙內,熄滅了燭火,低聲吩咐道:“孩子,你立即前去叫醒熊太郎,讓他帶上人手守住船隊,只要不搶奪船隻的話任他們去打去奪就算戰後多出一些帆別錢也不要率先出手。”
助五郎當然知曉商船一旦陷入兩家爭端,怕是要惹大麻煩的,只是他隱隱讓感到今日怕是要發生大事情,卻也不是很擔心,早就傳聞真鍋島時不時會受到鹽飽水軍的攻擊,只是讓他們撞見了罷了,算是倒霉,匆匆向著船內一側跑去。
熊太郎乃是天王寺屋的用心棒頭目手下有二三百人,也算是一支不小的力量,要是其他船員都加起來怕是有四五百人這些人多時無業遊民,也有一些原本是強盜水寇,得了天王寺屋一口飯吃,自然要拚命保護的。由於是在賊窩,熊太郎沒有睡好,剛剛有點睡意就聽到少主的回話,聽到外面出現了水寇的身影,一下子沒有了睡意,他立刻跑了出去,果然看到了港口內出現了不該出現的小早船船上多是一些人,立即開始叫醒淺睡著的用心棒們。
用心棒和船員們都看到了小早船出現在了港口內,他們立即謹慎起來,卻也沒有發出聲響,他們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海上真理,靜靜地看著小早船跑下一群水手下來。他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緊繃了起來卻沒有動手的意思,他們謹慎異常,就是靠著這一點,才可能活著從暴風雨喝海盜中活著回來。
片山盛長遠遠地就感到了一絲殺機出現,他轉頭看到了那艘最大的船隻,看到船上陰影綽綽,知曉船上的人定然一經發現了他們的身影,躲是躲不掉了,跑也不可能跑了,隻得鼓起勇氣,加快了劃船的速度。
既然已經發現了,便大大方方正光明的來便是了,片山盛長大喊一聲,喝道:“給我殺!”說著跳下小早船向著港口內追殺而去,一個剛剛睡醒聽到外面響起動靜不放心自個兒貨物的商販走出居住的的屋子,就被片山盛長逮個正著。真鍋島上並不是隻停泊天王寺屋的船隻,當然也不可能每一個人像津田宗達父子那般躲在船上。片山盛長手中太刀不停,直刺對方的喉嚨。那人看到片山盛長出手狠辣大又想要殺他的意思,一下子慌了神色,試圖躲開太刀。可惜已經晚了,片山盛長手中的太刀上還滴著鮮血,那商販的頭顱早已經不知道去向,他的屍體掛在樹上無人問津。
這商販立即“啊!”的一聲慘叫,死得不能夠再死了。
片山盛長長年累月在山野間苦練功夫,跟隨他的這些人多是伊達家中的精兵悍將,武功比一般普通足輕要好的多,箭術也比一般足輕射的遠,所以當片山盛長一刀結果了一名多言自找死路的商販後,大聲喊道:“殺上去!”說著,跟隨在他身後的百余足輕手持著兵刃低呼著衝了上去。
安宅船上,津田宗達臉色凝重,他借著火把看清楚了衝上碼頭的人們,口中嘀咕了一句道:“看來並非是鹽飽水軍的烏合之眾,顯然都是一等一的精銳,行軍步伐整齊,雖然是在衝鋒可是步調差不太多,兩兩組合在一起攻守兼備,不知道是哪家的人馬?”他回頭對著跟隨在身旁的熊太郎命令道:“熊太郎,將船艙內準備好的三好家的旗幟拿起來掛在船頭,現在也只有期待能夠震懾他們了。”
熊太郎一愣答道:“是!”但是馬上低沉了聲音說道:“東家,聽聞村上家和三好家的關系不是很和睦,三好家的淡路水軍和鹽飽水軍關系密切,要是掛上三好家的旗幟,怕是不當吧,還是看看再說。”說著,他掃視了一眼衝上碼頭的人們,大致上人數在二三百人之間,天王寺屋的用心棒卻又三四百,人數上佔有優勢,心中倒也不怕·他們都是刀口上舔血過活的人,對生死看得很淡,沒有人會害怕受到攻擊。
熊太郎說的也不錯,這裡現在的主人畢竟是能島村上家·按照常理鹽飽水軍襲擾真鍋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也沒有好擔心的,真要是掛上三好家的旗幟,等到秋後算帳的話,到時候他們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夠和能島村上家修複感情了。
津田宗達搖了搖頭,吩咐道:“還是去掛上三好家的旗幟吧,真鍋島要改姓了。”說著不再言語。
熊太郎說是好聽是用心棒頭目·可在津田宗達眼中就是一個用心棒而已,他既然已經諫言了一次,以後真的發生變故的話也就怪不到他的身上去了,點了點頭,向著船艙中走去,安宅船上緩緩升起了三好家三階菱五釘的旗幟。
現在三好家雄主三好長慶正是最瘋狂的時候,誰敢觸三好家的眉頭,天王寺屋身為界鎮的大豪商·自然而然的成為了三好家的禦用商人,得到了這一面旗幟,在平時的時候只要掛上了三好家的旗幟·走到哪裡都是座上高客廳中貴賓的待遇,要不是聽聞能島村上家和三好家不對付,安宅船上方才放下了三好家的旗幟,只是掛上了天王寺屋的旗號。
津田宗達看到情況不對,想要借著三好家的威名震懾來敵。他的主意相當不錯,片山盛長果然揮動了一下手臂,借著天蒙蒙亮起來,他眯著眼睛看到了安宅船上升起來的三階菱五釘旗幟,回頭高聲喊道:“三四郎,你帶上幾人監視那幾艘商船·其他人全給我殺上去。”說著命令一名足輕小頭目監視商船,其他人跟隨著片山盛長衝殺進了港口內,向著真鍋城殺了上去。
片山盛長衝向安宅船耽擱了一些時間,小寺左兵衛尉早已經從碼頭上衝了上去,攔路的一名水賊小頭目見到小寺左兵衛尉的外貌,臉色一變·他覺得相當的熟悉,又看到小寺左兵衛尉身後的人們多是面熟的人,知道壞事了,便大聲喊道:“你們!”還沒有說完,胸口穿了一個大洞,鮮血像噴泉一樣湧了出來,手腳抽搐著,臉上一副不敢相信的臉色。
廝殺聲響徹了真鍋島。
村上景廣和村上吉信趴在一截城垣看到城外一片喊殺聲,臉色陰沉,他們看到此次進攻似乎比往常要強大了數倍,以前鹽飽水軍來進攻多是襲擾一番就退卻而去,哪裡像現在這樣強打猛攻,讓人難以抵擋,弄個不好,真鍋城真有可能陷入敵手。
村上景廣的臉色看上去有些發青,真鍋城一旦失陷,他的處境之艱難可想而知,又看到那張勸降書和村上隆重的首級,說是要勸降他,可是又送上村上隆重的首級,這不是赤果果的掌耳光嘛?!就算是旁人能夠投降,他也不能夠投降。
村上吉信臉色不善的說道:“大人,這樣下去可不行啊,那幫子小商小販手下的用心棒死傷慘重,天王寺屋作壁上觀,顯然城內只有百余人,只能夠堅守,可是大人您也清楚現在村上水軍大多前往九州參戰,能島留守的多是一些色厲膽渣之輩,怕是真鍋城耽誤不得啊。”
村上景廣皺了皺眉頭,他雖然不喜村上吉信,可是現在兩人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誰也逃不了誰,一旦真鍋城失陷,他要負全責,村上吉信也討不了好去,現在唯有同舟共濟共度難關,他神色黯然道:“現在碼頭算是被他們佔了,你說說島上哪裡還有船隻可以出海?!”
村上吉信略略思忖了一下,有些不太肯定的說道:“真鍋島上只有一處地方可能會有,只是哪裡的總社曾庇佑過禦大將,若是讓禦大將知道,怕是不妥吧!”
村上景廣眉頭纏繞一股子戾氣,顯然他並不是很喜歡宮岩神社的人,惡言惡語的說道:“真鍋城耽誤不得,也只能夠得罪了,戰後前去禦大將那裡賠罪便是,送上一些錢財了事,現在生死關頭也顧不得這些了。”
村上吉信略略思忖了片刻,有些遲疑說道:“好,我這就去準備?”話雖是如此,可是他的腳步沒有邁動一步。
村上景廣心中罵了一句懦夫,厭憎看了一眼村上吉信,也不指望他了,說道:“能島留守的家夥們看到父親的首級定然會知道真鍋島的危機,他們定然不會坐視不管,你留下好生看守真鍋城,我去去就回。”
說著帶上數名親隨走小道離開了真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