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江城,內城。有馬義直回頭看了一眼千千石直員,眼神中帶著譏嘲,還有深深的疲憊,說道:“他們已經將投石器搭建起來,明日將是我們的忌日,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
千千石直員的心驟然一緊,捂住發疼的心臟。
目前戰局下,有馬義直說出這句話,說明他已經下定了與城共亡的決心,話句話說,他要大家一起陪著他去死。千千石直員不想死,他還有無數的抱負未完成。可是現在有馬義直告訴他,要死一起死。
戰局發展到這一步,有馬義直決定了與城共亡。千千石直員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猛然向前將有馬義直推到了牆根,怒氣衝衝的望著有馬義直,低聲吼道:“我不想死。”
有馬義直沒有反抗,用冰冷的目光直視著千千石直員,說道:“你這個蠢貨,一切都是被你害的,現在倒是怪罪別人來了?你以為我真的是不忠不孝的逆子,那是給伊達家的人看得。只要伊達家的人相信,有馬氏就不會有事,都是你這個蠢貨,自作聰明,現在倒是理直氣壯的怪罪起我來了。你這個被野心蒙蔽了雙眼的蠢貨。”
有馬義直的指責狠狠的撞擊在千千石直員的心扉上,千千石直員一直以來都認為他救出被囚禁的父親有馬晴純是忠孝雙全,現在卻被絕望的現實給擊碎了他的自信。
有馬義直推開了呆住的千千石直員,看了一眼千千石直員,緩緩地說道:“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說著,拖著疲憊的身軀向著城內走去。
千千石直員滿臉淚水,有馬義直的話如同決堤洪水一般迅速淹沒了他的身心,讓他倍感窒息,讓他在絕望中無助地掙扎著。是啊,明日將會是他的忌日,眼睜睜的看著生命猶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淒然凋落。
終於,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打破了千千石直員的心神,松浦盛的聲音疲憊而決絕,道:“兄長,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與城共亡,你的想法呢?”松浦盛死死地盯著千千石直員。
千千石直員目光呆滯而絕望,回道:“你還有什麽辦法?”
松浦盛說道:“兄長,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不如鋌而走險,或許就能夠在黑暗和絕望中殺出一條生路來,我已經聯絡了不少人,他們都只等您的一句話,乾還是不乾?”
千千石直員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淚水流淌著,苦笑著,指著城外起起伏伏的燈火,說道:“鋌而走險?殺出一條生路來?你自己看看,城外聚集了不下二萬人,就憑我們,還有就算萬一突圍成功,沒有船隻,難道我們能夠遊過大海嗎?”
松浦盛何嘗不知道突圍是死路一條,十死無生的選擇,正如千千石直員所說,就算最終能夠逃出生天,可是沒有船隻也是望洋生歎,最終不得不死路一條,可是他已經沒有了其他辦法,不死命掙扎一番哪會心甘情願赴死。
千千石直員大哭大笑了一會,停頓了下來,看著松浦盛,開口道:“要活下去,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卑微的活著,如同狗一般的活著,或許還能夠得到對方的憐憫。”
千千石直員何嘗不知道向伊達家卑躬屈膝,乞求伊達家的憐憫,給他們一條生路是卑微者的奢望。可是卻是眼前唯一可行的辦法,伊達家想要快速統治地方,就要依托他們這些人,這是他們的希望。
松浦盛呆呆的看著千千石直員,他知道卑躬屈膝如同狗一樣的活著,那還不如去死,還不如轟轟烈烈的去死。
千千石直員拍了拍松浦盛的肩膀,說道:“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難。”他好像已經領悟了活著的真諦,然後堅定地向著城內走去,是啊,活著有時候比死了更艱難。
松浦盛恨恨地跺了跺腳,恨恨道:“死了,活著,就算要死也要轟轟烈烈的死在戰場上,不能夠卑微的伸出腦袋讓人砍一刀。”
日之江城內有人想要與城共亡,有人想要卑微的活著,有人想要突圍一戰,人人都有各自的選擇,自認為各自的選擇是正確的唯一有效的,並為之做出最後的準備。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松浦盛說服了城內三百余人和他一統決死突圍,“放吊橋!走側翼!”命令下達,松浦盛從內城悄無聲息的下來,不等他們走到城下,對面的伊達軍發現了他們,一個千人隊調到了前方。
隨著軍官號令,密密麻麻的箭支鋪天蓋地的射來。與此同時,松浦盛大聲喝道:“將木板撐起來,快速後撤,快點,不要磨蹭。”早已準備好的木板兩兩撐起,擋在了他們的頭上。
“篤篤篤篤”的聲音在木板上響起,下面的有馬軍死死壓住,還是有不下十人被射落的箭矢射中,滾落在地,沒有人去攙扶他們,也沒有人去拯救他們,大家都只有一個信念,衝出去。
“撤!快點!”松浦盛不等伊達軍圍攏過來,快速向著海邊狂奔而去。
一來此時正好是黎明前的時候,昨夜伊達軍雖說輪番休整,不過大家都沒有休息好,現在正是最為困頓的時候,誰也沒有預料到日之江城居然會想到突圍,要知道高來郡位於島原半島,伊達軍扼守住了半島的腰部,一側是浪高水深的有明海,另外一側是倭國海,就算是有船想要橫渡也是困難重重,何況伊達軍已經收繳了附近的漁船。二來松浦盛地頭熟,人馬少,又只顧得逃命,無心戀戰,根本不往人多的地方去,給了松浦盛逃出去的機會。
饒是如此,到了安全地方一集合,三百人折損了二百余人,剩下的個個帶傷,人人見血。再回頭遙望旗幟齊動,號角連連,不下四五千人向著他們的方向圍攏過來。
松浦盛喘息了一陣,環顧身邊,眾人身上、刀槍上都是血汙,個個喘息不定,有幾個中在身上的箭支還沒拔去,獻血順著身體滴下去,嗒嗒作響,緩了緩方才說道:“船,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