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上百具屍體堆在野地。︾樂︾文︾小︾說岡部元信提著一顆面目不清血肉模糊的首級,略略皺眉,看來不是很滿意,這是佐久間盛重的頭顱,被他一槍掀掉了頭蓋骨,破爛不堪。有心戰大意,十倍於敵的伏兵突然襲擊之下,哪裡有不勝的道理,不過導致全軍覆沒,無一逃生,織田信長麾下大將佐久間盛重授首,雖略顯遺憾,不過還是讓岡部元信頗為得意。
岡部元信一想到他在三河國內的有力競爭者鵜殿長照輕敵冒進,損及今川軍元氣,他微微一笑,將首級拋給了自己的親兵,笑道:“將這顆首級洗刷一下,包裹起來。”岡部元信知道只要提著這顆首級返回本陣,就算鵜殿長照是今川義元的親外甥也只有黯然神傷的份,已經失去了和他競爭三河國第一人的資格,一想到這兒臉上掩飾不住喜悅之情。
一員二十上下,英氣勃勃、器宇軒昂的年輕武士站在岡部元信的跟前,嘴角含笑的說道:“城主,此地相距刈谷城不足十裡,是否一鼓作氣攻破了刈谷城,再獲奇功。”
岡部元信沉吟不語,眼裡卻掠過一絲讚許之色,神態間對眼前這位年輕人頗為看重。
這位年輕人叫阿部定豐,安祥譜代七家之一的阿部家的阿部定機一系,松平清康、廣忠之死和他的父親定吉、兄長正豐都脫不了乾系。森山崩,他的兄長阿部正豐誤殺了松平清康。阿部正豐當場被處死,阿部定吉回家反省。松平廣忠被謀殺,松平譜代們為了擺脫嫌疑誣陷阿部正豐,阿部正豐受不了責難和謠言切腹自殺,尚年幼的阿部定豐流落江湖。阿部氏嫡流斷絕,支族阿部正勝抬頭。阿部定豐出身三河,和松平氏脫不了關系,不過他的經歷以及父兄的關系不僅讓他免於流放,反倒是賜予故地,出仕今川義元,成了岡部元信的與力。
岡部元信怦然心動,遠在駿河的今川義元不知道前線艱苦,岡崎城和刈谷城的水野氏接壤,雙方關系鬧得很僵,可以說是勢成水火,小打小鬧不斷,反正全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的爭鬥,防不勝防。岡部元信早已經有意滅了水野信元,不過刈谷城是一座堅城,水野信元動員了二三千人守城,想要憑借著千余人想要取勝,難上加難。
岡部元信雖然心動,不過他還是保持著冷靜的心態,思索了片刻,略略猶豫後,開口說道:“彌八郎,如若全軍抵達,刈谷城小事爾!”言下之意自然是對於他們來說是大事,弄個不好剛剛取得的勝利果實就將付諸東流。
阿部定豐咧嘴一笑,開口說道:“城主,佐久間盛重,織田家譜代家臣是也,如今深陷危機,生死未卜,如若水野信元得報求援,他是救還是不救呢?”阿部定豐隨機應變之能力,讓岡部元信刮目相看。
的確如阿部定豐所言,
水野信元如若不知道佐久間盛重之事,他可以假裝不知,可是知曉求援而不救援的話,水野信元和織田信長之間的關系就會出現縫隙,這對於今川家來說大大有利。
岡部元信露出深思之色,隨後點頭讚同,遂挑選了一名膽大心細之輩身著織田軍足具,向著刈谷城奔去。同時,他盡可能的發出聲響以作戰鬥兵器碰撞之聲,誘敵援救。
刈谷城。
水野信元正在招待他的妹夫,松平元康的繼父久松俊勝,兩人相談甚歡。
水野信元帶著些許潮紅的臉龐,端起一杯酒碗,說道:“鵜殿長照一敗,三千軍勢盡失,歸隊不過三百,可以說是十步存一,籠罩在水野氏頭上的陰影散去了一大半。”
久松俊勝微微頷首,同意水野信元所說,道:“是啊,不過今川義元知道此事之後定然惱羞成怒,怕是會對刈谷城動手,斬斷織田和水野的聯系,以作鼓舞士氣,小心為上。”
水野信元自然清楚刈谷城的重要性,乃是首當其衝的報復對象,不過他自信憑借著刈谷城和人心,足以應對今川義元的圍攻。就算是十倍圍之,水野信元也絲毫不懼。
他招募了不少遭到今川義元驅逐的原松平氏譜代家臣,他們是不可能投降今川義元的,唯有死戰到底,這便是松平元信的底氣。
兩人正說得興起,突然間外面就是一片叫聲響了起來,水野信元和久松俊勝猛地站起身,流露出驚疑之色。一名士兵就衝了進來,稟報道:“來了……來了……今川義元殺來了……”
“什麽?!”
水野信元、久松俊勝駭然失色,口頭他們說得好聽不害怕今川義元圍城,可是打心底他們也不願意打籠城戰,籠城戰的經歷是要把人逼瘋的,立即衝出了城館。刈谷城亂作一團。
從刈谷城朝向岡崎城的方向,大約十來裡處煙塵彌漫、旌旗飄揚,難以分辨人數多少,水野忠重眼見得兄長到來,指著敵情道:“主公,是岡崎城的岡部元信,只是頗為奇怪,他們在哪裡駐足不前,不知是何用意?”
水野信元驚疑道:“的確有些奇怪,剛剛發生了什麽異常之事?”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角落中有一老武士咳嗽了一聲,舉手道:“大約在半刻鍾前有一小股織田軍的將士越境,不知道是否與此事有關?”老武士提醒,眾人紛紛進言,他們也瞧見了動向,不過如今大軍對峙,小股越境乃是常事,當然沒有過多關注,現在兩相一對應有了聯系。
久松俊勝見得老武士面熟,他感慨萬分道:“這不是大久保忠俊嘛?”大久保忠俊,自稱大久保新八郎,蟹江七本槍之一,是從松平清康時代就開始輔佐松平家的老臣。
大久保忠俊微微一鞠躬退了下去。
水野信元想裝鴕鳥,一個滿臉血汙的騎士打破了他的幻想,他身著織田家的足具,舉著一面繡著木瓜紋的旗幟。他所騎的馬匹上同樣滿是血跡,顯然是剛剛從戰場突圍出來。
城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的這副模樣應該是織田家的低級武士,就聽著他在城門口一聲大吼:“急救!急救!佐久間大學助盛重遇伏,請援救!”
突圍的騎士吼了一聲就跑了,朝著織田信長本陣求援去了。顯然這名織田家的騎士的目標並不是刈谷城,只是經過時看這兒是盟友水野氏的地盤,他就衝過來順便喊上一嗓子。
全城一片安靜,每個人都聽清了那位騎士的喊話。但是沒有一個人做出及時反應過來到底說了些什麽。騎士的話,水野信元上下留下了一個大難題,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佐久間盛重乃是織田信長的譜代家臣,佐久間一族在尾張國內位高權重,如若不救援的話,一定會被佐久間盛重的親朋好友乃至於曾經的同僚們懷恨在心,疏遠織田信長的關系。在織田、今川兩大名之間生存的水野氏,唯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了差錯,遭到兩方摒棄,成了眾矢之的,就有可能身死族滅也不遠了。
然而,水野信元如若出城援救佐久間盛重,損失必然不輕,他深知岡部元信之所以敢於跑到他的家門口殺人放火,必然有他的仰仗,到底是什麽仰仗?水野信元還是莫不清楚。
水野信元越想越是煩悶,此事的嚴重程度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腦仁隱隱作痛。一人拙計,三人謀劃,水野信元拋出了問題,該如何援救佐久間盛重才能夠損失最小化?
誰知道城內會不會有織田信長的密探,討論該如何救,就算是報上去織田信長也沒有責難的理由。
水野忠重率先開口說道:“佐久間盛重乃是織田信長手下獨領一方的大將,他在刈谷城不遠處遭到岡部元信擒殺,首當其衝對於水野氏的後果之嚴重,前所未有,唯有主動出擊方才可行。”眾人心頭一凜,知道這一次不救援還不行了。水野忠重說得是實話,實話總是很難聽的。明知道岡部元信有所憑仗,水野氏還只能夠硬著頭皮迎上去。
水野忠重等人等人的發言,有意誇大了佐久間盛重的嚴重性,有意加大水野信元所承受的心理壓力。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久松俊勝輕輕拉了拉水野信元的衣袖,水野信元一個激靈,回望久松俊勝,看到了後者眨了幾下眼睛。
一時決斷難下,水野信元獨自返回城館,不久仆人帶著久松俊勝到達,迫切問道:“佐渡,你有何話相告?”
久松俊勝略略沉吟,遲疑了一會,方才問道:“竹千代逃出駿河,傳聞頗多,不過有人告訴在下,竹千代返回三河國後一直受到下野守的庇護,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水野信元眉頭一皺,反問道:“可我得到的情報顯示,竹千代是受你庇護啊!”
兩人對視一眼,俱都沒有閃爍移開,不由得驚疑不定起來。久松俊勝仿若迷霧中打開了一扇窗戶,再把眼前的事情聯系起來,他大致摸清楚了情況,再度遲疑了一會,方才問道:“有人故布疑陣,用意何在?竹千代藏在何處?”
水野信元搖搖頭,鄭重其事的說道:“佐渡,竹千代的事情,度過眼前危機再議,現在佐久間盛重危在旦夕,不及時救援恐受織田上下責難!”
久松俊勝回道:“佐久間盛重遇伏已過了大半個時辰,如若現在還沒有拿下,岡部元信真真蠢貨也,他是蠢貨嗎?”久松俊勝一句道盡了岡部元信和阿部定豐設下的圈套。
水野信元瞪大了眼珠,不敢置信,很快清醒過來。果如久松俊勝所言,岡部元信乃是今川義元麾下年輕一代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大半個時辰,有心打大意,十倍軍隊,如此說來佐久間盛重已經遇害,這真真該如何是好?
久松俊勝繼續說道:“岡部元信設計在於疏遠織田、水野之關系,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下野守的戰略目標是什麽,是固步自封還是開拓進取,取松平而代之,成為三河之主。”
水野信元打斷了久松俊勝的話,“岡部元信使用的是陽謀,可我們如若不能及時伸出援手,必定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
久松俊勝神色如常,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淺笑,並沒有因為水野信元不客氣打斷他的話而不滿,道:“下野守始終搞錯了一件事情,不該本末倒置,現在是織田有求於水野,而非水野求於織田。”
水野信元聽出久松俊勝話中的意思。如若織田信長沒有出擊的話,還在尾張國內,水野氏自然要向織田求援,甚至於卑躬屈膝也在所不惜,可是織田信長出擊了,水野成了織田的重要一翼。
水野的地位提升,在短暫時間內,水野和織田之間的關系成了唇亡齒寒的關系。 就算沒有及時救援佐久間盛重,在徹底擊敗今川義元之前,水野氏也不會受到責罰的。
水野信元露出深思之色,也沉思良久,然後緩緩開口問道:“取松平而代之怎麽講?”
久松俊勝緩緩開口說道:“下野守,竹千代故布疑陣,無非是假借水野、久松的力量為他用,當今川義元徹底敗北之際,重奪岡崎城,如若下野守率先奪取岡崎城呢?”
自從松平清康轉眼間的功夫就佔領了整個三河,毫不誇張的說三河國的戰爭和歷史大多與岡崎城有關,民間有了岡崎城聚集了三河國的國運,得岡崎城得三河的傳聞。
水野信元微微頷首,同意久松俊勝所說,道:“計將安出?”
久松俊勝道:“岡部元信使用陽謀,誘使我軍出擊,既然如此,何不將計就計,派遣原松平譜代眾出擊援救,反過來全殲了他們?!”說著將心中所想所謀抖落了出來。
水野信元忍不住低聲讚道:“好,好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