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清晨,陵宇國皇宮。
皇宮正殿是由原來的帥府議事廳改造而成的,看上去也算是高大氣派,但是由於場地確實有限,每遇到大朝會,三品以上官員在殿內聽宣,三品以下官員在殿外候旨意。
今天就是一個難得的大朝會,蕭天宇自立國後一向勤政務實,杜絕各種形式的繁文縟節,一般的朝議都是小范圍的官員參加。
這種大朝會好長時間才會開上一次,上次開這種大朝會,差不多還是大半年以前的事情了。
各級官員早早就趕到了殿內外耐心地等待著,眾人心中無不清楚,這次朝會必定是要宣布與天武國和親及選定質子的事宜,這可是關系到未來國家大勢的決定性事件,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時間已過辰時三刻,三三兩兩的官員各自聚集在一起小聲的議論著,每個人都時不時的把目光投向宮門處。
幾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至今都還沒有出現,目前殿中以右相田佑官職最大,有幾個官員已經迫不及待地向這邊靠攏過來,這些官員的鼻子都很靈,早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田相,恭喜啊,這次朝會之後,您的權位恐怕要再往上挪一挪了。”磐石城太守吳正道是田佑一派的鐵杆成員,他此時心情也很是愉悅,眯縫著笑眼小聲向田佑祝賀道。
“哎,正道,你不要整天瞎琢磨,這次朝會是宣布兩國和親事宜,跟老夫有什麽關系!”田佑不動聲色地道。
“田相,您就別瞞著了,滿朝官員誰不知道,這次質子人選一定,那就相當於選定了太子人選,您那可就未來國丈啊,這以後肯定不同以往了。”吳正道繼續小聲獻媚道。
“噓……正道啊,這種事可不能隨便說。”
田佑趕緊向左右打量了一番,他身旁除了戶部侍郎萬松和鴻臚寺卿喬一行之外,其它官員似乎都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在這這個節骨眼上,你可別給我惹出什麽事端來,咱們陛下可是眼裡不容沙子的人,你要小心禍從口出!”
“是是,下官明白輕重的,這不是旁邊沒有什麽外人在嗎!”
戶部侍郎萬松趕緊圓場道:“田相不必擔心,這件事滿朝文武基本上都是心照不宣,這都馬上就要宣旨了,就是提前說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陛下怎麽可能為了這點小事,為難未來的國丈呢!”
田佑輕皺了一下眉頭,道:“你們啊,這麽多年還不清楚咱們陛下的虎威嗎!就是因為二皇子馬上就要上位了,我這個外戚更要夾起尾巴做人,而且……我那個逆子剛剛給惹的禍事,讓陛下已經對我不滿了,若是以後再讓陛下覺得我這個外戚會在二皇子繼承大位後,對他產生不好的影響,你們覺得陛下會怎麽對我!哼,這未來國丈之尊就一道要命的符咒啊……你們從現在起一個個的都給我夾起尾巴做人,若是惹出禍事來,我可保不了你們!”
三人聽得不由都是一身冷汗,原本以為是大功告成爭相上來拍馬屁的,卻不想這事情背後卻是凶險萬分。
“是是,田相吩咐我們記下了。”
“謹遵田相吩咐!”
“相爺能如此深思熟慮,下官就放心了,原本我還想在此次朝會之後專程登門拜訪,就田公子一事善後事宜與相爺商議一番,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鴻臚寺卿喬一行在田黨中一向以智謀著稱,做事成熟穩重滴水不漏,故也深得蕭天宇的器重,
他早年也是懷才不遇落魄鄉裡,後來多虧田佑大力舉薦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故他對田佑也是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一行,慚愧啊,我記得前幾年你就委婉地提醒過我約束一下那個混帳小子,可我真是沒有放在心上,才惹出了這次的禍事,唉……不僅讓陛下對我心存不滿,而且還得罪了蘭王爺,教訓何其深刻,我真是悔不當初啊!”
喬一行神色凝重,道:“陛下那邊您還不必過於擔心,既然上面沒有再追究令公子的罪責,說明陛下心中還是認可您的,只要您為陛下看管好商貿錢糧這塊兒,待二皇子正位之後,可以慢慢再行彌補陛下對您的印象,至於蘭王爺那邊……相爺,我聽說有傳聞在事發之後,蘭王妃又去相府逼著公子自斷一指,不知可有此事?”
田佑臉上陰沉的可怕,咬牙道:“……是!確有此事!”
“太過分了!這蘭王妃未免太霸道了些,竟然如此欺辱田相!”
“是啊,陛下都不追究了,他蘭王妃憑著陛下的寵信,確實有些逾矩了!”
只有喬一行微微有一笑,道:“相爺,此事甚好!蘭王府那邊應該也無礙了!”
田佑微微一愕,馬上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說……”
正在這時,宮門外馬蹄聲響起,門口的侍衛高聲喊喝道:“武威王殿下駕到!”
“他也趕回來了!”
田佑與喬一行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趕緊帶領百官來到殿外迎接武威王蘭傲天,現在在場的官員以田佑為尊,他理所當然地走到了眾人之前。
蘭傲天頂盔貫甲腰跨寶劍出現在了宮門口,臉色肅然不怒自威,他的身旁跟著一名少年小將,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長相俊秀皮膚有些黝黑,同樣身著飛鷹軍的黑色甲胄,少年意氣也是頗具威勢。
田佑緊走幾步來到蘭傲天面前,長揖到地拜道:“下官田佑恭迎武威王爺駕到!”
他身後眾百官一齊施禮轟然道:“恭迎武威王爺!”
蘭傲天來到田佑面前,伸手輕扶道:“田相不必多禮……各位大人免禮!”
田佑直起身來,樂呵呵地道:“王爺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一路上辛苦了,快請殿內稍作歇息!”
蘭傲天點點頭,扭轉身子朝那少年小將道:“瑞鋒,還不給田相和各位大人見禮!”
少年小將趕忙上前長揖到地,拜道:“瑞鋒拜見田相……給各位大人見禮。”
眾人慌忙回禮,田佑趕緊上前一步相扶,道:“小王爺莫要多禮,老朽可不敢受啊。”
蘭傲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田相你當然受得,這裡可沒有什麽小王爺,他現在只不過是飛鷹騎兵第一團第一營副將,官職七品,若日後他自己不長本事,這武威王爵位我就是奏請陛下收回,也不會傳給他,陵宇朝中不會養一些靠著裙帶關系身居高位,卻屍位素餐整日無所作為,甚至危害朝綱禍國殃民的敗類!”
“田相,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田佑隻覺得腦後冷汗咻地一下冒了出來,心臟不爭氣地突突直跳,強自擠出幾分笑容,低頭附和道:“是是,王爺說得實在是在理,下官受教了!”
“我的話,希望田相可以真正記到心裡去,日後勤政愛民,做一個讓叔父滿意讓百姓稱讚的好臣子……以前的事,我相信叔父會慢慢忘記的。”
“是是,謝王爺提點,下官牢記在心!”田佑的腰都快彎到了地上。
蘭傲天點點頭,大步流星當先向殿內走去,身後蘭瑞鋒和田佑一眾官員緊跟而行。
大殿正中央台階上是一把黃木龍椅,龍椅左側放著一把黑色雕花木椅,正是蘭傲天的專屬座椅。
他徑直走到木椅前一屁股坐到上面,早有旁邊伺候的小太監為其奉上茶水點心。
蘭傲天喝了口茶水,便靠在椅子上靜靜地閉目養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蘭瑞鋒作為七品武官,還沒有資格進入殿內,站在在殿外武官的隊伍末尾。
不過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尋常武官都不敢和他過於靠近,身前身後空出好幾個人的地方,顯得很是突兀。
蘭傲天的到來讓眾人意識到朝會應該馬上就要開始了,不再三五成堆的聚集在一起,各個官員開始各歸各位。
田佑不停地偷瞄著台階上的蘭傲天,心中反覆地琢磨著他剛才說的話,心中不免有些煩躁。
果不其然,隻片刻功夫就聽見司禮太監高聲喊喝道:“陛下駕到,眾臣早朝!”包括蘭傲天在內眾臣皆肅立相迎,一時間殿內外鴉雀無聲。
蕭天宇著一身金黃色龍袍出現在大殿側後方,他的身後跟著蕭顯彬蕭顯仁兩兄弟,令人難得一見的是在他們倆兄弟的旁邊,還一人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正是兩位皇孫蕭銘恩和蕭祈年。
蕭天宇來到龍椅前淡淡地掃視了一下群臣,泰然坐定,蕭氏兄弟的座位在龍椅右側蘭傲天的正對面,早有小太監在兩把黃木闊椅前加了兩個松軟的蒲團。
二皇孫蕭祈年今年也是七歲,是個肉乎乎的小胖墩,看見爺爺坐了下來,他也一屁股坐到了屬於他的蒲團上。
蕭顯仁正在和對面的蘭傲天微笑點頭示意,等到發現時蕭祈年的屁股已經死死地釘在了蒲團上。
“你……”蕭顯仁怒氣上湧伸手就去抓,無奈蒲團那麽低,蕭顯仁不彎腰根本都摸不到兒子的小腦袋。
在滿殿寂靜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喊喝還不能動作太大,頓時滿臉通紅又氣又臊。
緊挨著蕭祈年站立的蕭銘恩眼見發生的一切,心裡輕歎一聲這個堂弟的不靠譜,不動聲色地緊挨著蕭祈年也坐到了蒲團上,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爹蕭顯彬嚇了一跳。
“咦,銘兒,怎麽會……”
看到蕭銘恩如此舉動,蕭顯仁心裡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穩坐皇位上的蕭天宇向蕭銘恩投去了一個奇異的眼神,輕輕地發聲道:“銘兒,年兒,你們倆第一次參加這種大朝會,好多規矩都還不懂,這個時候你們還不能坐下,快站起來!”
“一會兒聽你們父親的話,不要隨便說話亂動,明白嗎?”
蕭銘恩趕緊一拉身旁的蕭祈年,倆人從蒲團上爬了起來,一起似模似樣地作揖拜道:“是,孫兒知道了。”
蕭天宇點點頭,示意朝會可以開始,司禮太監高聲喊喝道:“陛下臨朝,眾臣參拜。”
殿內外群臣嘩啦啦地跪倒在地三叩首參拜,包括蕭氏兄弟倆和兩個皇孫都不例外。
獨蘭傲天只需俯首作揖參拜即可,這也是蕭天宇賜予武威王的一項特權,可見他在陵宇國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眾卿平身,武威王免禮。”
眾臣起身重新站定位次,蘭傲天及蕭氏兄弟父子四人相繼落座,蕭天宇抬手示意了一下,司禮太監繼續喊道:“宣天武國特使入朝觀禮議事。”
宮門外大步走進來一名男子,穿著一身天武國使臣的暗紅色正服,鼻若懸膽目似朗星,一臉的英氣勃發,行進間透著一種自信和幹練,唯一奇異的地方是此人看上去年紀不大,卻幾乎是滿頭白發,只有星星點點的黑發摻雜其中。
此人來到殿內正中,雙手合抱長揖到地,拜道:“天武國使臣趙一鳴拜見皇帝陛下。”
“朱顏白發”趙一鳴在天武國內堪稱一位傳奇人物,他本是一個落魄貴族子弟,自幼才華驚世,世人皆稱他有“天賜之才”。
十五歲時他已經是鄉試魁首解元加身,在天武國內聲名鵲起,此刻適值天武國南方戰場大捷蘭傲天一戰成名,皇甫疆大悅特設恩科招攬天下英才,他也最有可能成為天武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郎。
怎奈世事難料,他畢竟年輕氣盛在考卷中肆意評判當下國家方略,皇甫疆親自閱罷試卷後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此子有大才,奈何尚顯稚嫩,先放他十年吧。”
皇帝金口玉斷,趙一鳴的命運就此改寫,在之後的十年裡他真正飽嘗了世間的冷暖無常,僅剩的一點祖業也被他變賣了用來維持生計。
每當落魄無助時不得不靠幾個相知的友人接濟著生活,無奈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最後他只能靠著為秦樓楚館寫一些風月詞曲糊口度日,讓他身邊的文人友士嘲笑他自甘墮落,紛紛避他而去。
十年艱難淒苦的生活讓他生出了這滿頭的白發,唯一幸運的是這期間他邂逅了當時紅極一時的聽雨樓歌妓墨楚楚,兩人在落難中相識,彼此傾慕對方的才華憐惜對方的遭遇,暗中訂下百年之好。
終於熬過了十年之期,趙一鳴重抖精神在隆興四十一年也就“庚子之變”的前兩年高中會試魁首。
他滿懷喜悅第一時間將這好消息告訴了墨楚楚,並四處籌借銀兩準備為墨楚楚贖身,並立誓一定要明媒正娶墨楚楚為妻。
消息不脛而走,成為了當時武京城最勁爆的八卦新聞,會元才子要娶當紅歌妓為妻,實在是有些驚世駭俗更讓人浮想聯翩。
有人惋惜才子的自甘墮落,也有人驚歎兩人不顧一切的愛情,更有一些暗中嫉妒他驚世才華的小人在蠢蠢欲動。
一紙聯名控告趙一鳴傷風敗俗的奏折遞到了宮中,要求取消他會試的成績並剝奪他再參加殿試的資格,當時的主考官禮部尚書大學士許效賢聞聽消息,愛惜趙一鳴的才華,私下找到墨楚楚對她痛陳厲害,逼迫她與趙一鳴斷絕關系。
可憐墨楚楚縱然風華絕代也不過是一個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癡情弱女子,為了成全愛郎的大好前程,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縱身跳下了武京城外的承乾湖。
無巧不巧,這日太子皇甫信人正與蕭婉兒在湖上遊玩,剛好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墨楚楚。
聞聽事情的始末,蕭婉兒懷春少女的同理心和將門虎女的俠義心開始爆棚,發誓一定要成全趙一鳴和墨楚楚的良緣,當下就逼著皇甫信人保證一定要玉成此事。
接下來就有了在殿試現場皇甫信人與趙一鳴的那段著名的朝堂對話。
“趙卿,有人奏你欲娶一青樓女子為妻,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你身為天子門生,未來的朝廷命官,娶一青樓女子為妻,眾臣皆稱你敗壞朝廷風氣,羞於與你為伍,你可有辯解?”
“我與楚楚與落魄時相識相知相愛,她從未嫌棄我的窮困潦倒,我也從不會嫌棄她的出身,我二人早已發誓此生不負彼此,如我為了前程富貴違背誓言,做忘恩負義之徒,也無顏立於這朝堂之上。”
“你若想緊守當初誓言,便需放棄這到手的功名富貴,你可舍得?”
“若兩者只能選其一,我願與楚楚浪跡天涯做一對普通夫妻,從此不再戀棧著功名富貴?”
“此話可當真?”
“大丈夫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