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七豎八的士兵屍體鋪滿了整個半山腰,嶙峋的山石上到處沾滿了鮮血,一些凹窪處甚至積成了一個個小血池,黑紅色的血液順著山石的縫隙輕輕地滴落下來,卻如一記記重錘敲在裴家軍這些士兵的心上,讓他們不禁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抬眼望去,整個望鄉台上籠罩著一股可怕的肅殺之氣。
望鄉台,天武帝國西北邊陲上一座很普通卻是赫赫有名的石頭山,說它普通是因為此山比起承天大陸上成千上萬的名山巨峰來說實在是有些不起眼,但是它又是那麽的赫赫有名,讓每一個天武帝國的軍人提起這座山都無不肅然起敬。
望鄉台外,萬裡大草原,歷來是天武帝國和北方瓦罕族血腥拚殺的絞肉場。
天武帝國建國近三百年來,這裡已經不知埋葬了多少忠魂烈士。
一首傳唱了數百年的民謠清楚了反映了戰爭的慘烈和將士們渴望建功立業的豪情壯志。
“一見望鄉台,千裡無處埋;再見望鄉台,疑是魂歸來;十見望鄉台,腰間一面牌;二十望鄉台,端坐將軍寨;三十望鄉台,大旗震塞外;四十望鄉台,見君不須拜;五十望鄉台,閻王莫敢來!”
當那些新兵蛋子第一次來到望鄉台的時候,他們中的許許多多人注定會戰死在邊疆。
可憐當他們還能再次見到望鄉台時,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著回來了。
當老兵第十次來到望鄉台時,他的腰間都會佩著一面令牌,這表明他至少也是一名低級的軍官了。
當老兵第二十次來到望鄉台時,他已經在將軍的大寨裡有了自己的座位,這代表著他已經踏進了中級軍官的行列。
當老兵第三十次來到望鄉台時,他成為了一名威名赫赫的將軍,因為只有將軍以上的武官才可以擁有自己的大旗。
當老兵第四十次來到望鄉台時,他已經是位極人臣,甚至見到君王也不須要下拜了。
當老兵第五十次來到望鄉台時,這樣只在傳說中存在的英雄人物,就是閻王爺見了也要退避三舍啊!
“五十望鄉台,五十望鄉台……”裴清海端坐馬上,望著遠處漸漸被夜色籠罩的望鄉台,口中不停地嘟囔著這一句話。
頭上的銀絲從他金色帥盔的邊沿處擠出來,在風中略微顯得有些凌亂。
他的臉上一副陰沉沉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冷冽的氣場令周圍的一乾將領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裴清海身後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將領策馬靠近了幾步,輕咳了一聲道:“父親,事不宜遲,您看是否開始第七次攻擊?”
他正是裴清海的次子裴君明。
裴君明雖然年輕且是裴公府嫡次子,但是文韜武略均是上上之選,乃是裴清海心目中接班人的首選,深受其器重,近年來更是時刻帶著身邊耳提面命。
若是換了旁人,哪敢在這個時候出言打擾這位天武帝國四大元帥之一、有著“三目神狼”之稱的裴魔王。
“三目神狼”只是對裴清海美化了的稱呼,其實不管是他的朋友還是敵人,在背後更喜歡稱他為“三眼魔狼”或著乾脆叫他裴魔王。
他無論在戰場上還是朝野中,那種始終如一的陰險、狡猾和狠辣,令大多數人望而生畏。
許多文臣名士更是視他如虎,根本不屑與其為伍,因此他戎馬征戰四十余載,雖也位列四大元帥之一,但是論功勳和聲望卻只能敬排末座。
裴清海並沒有接裴君明的話茬,
斜睨了他一眼道:“君明,你可知道蕭天宇和蘭陵已經是第幾次來到望鄉台了?” 裴君明沉吟片刻道:“父親,如果孩兒沒有記錯的話,蕭天宇是隆興二年來到西疆戍邊,期間每兩年寒冬戰歇都會回帝都面君,共十八次經過望鄉台。
“隆興十八年,蕭天宇率軍與瓦罕大軍會戰於磐石城下,瓦罕三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蕭天宇回朝受封金獅大元帥,這是第二十次。”
“從隆興十九年起,他領西疆兵馬大元帥兼西疆大都督駐守磐石城,每兩年都會回朝面君一次,算上今年隆興四十八年這次,共計五十次。”
“而蘭陵……他在成祖皇帝駕崩前五年便已在西疆服役,直到隆興十八年的磐石城大戰,他作為援軍駐守昌寧城,共參與了十四場戰爭,二十八次經過望鄉台。”
“後蕭天宇駐守西疆三十年,蘭陵先後十次來到西疆參戰,直到五年前的漠北大捷,那是蘭陵最後一次來到西疆作戰……嗯,前後算起來共計四十八次……父親,不知孩兒說的可對?”
裴清海讚許地看了裴君明一眼道:“不錯,你說的分毫不差……不過,你卻忘了把這次也給他們算進去。”
“孩兒知道,不過反正也是他們的最後一次了,算不算進去也無所謂了!”裴君明冷笑一聲道。
裴清海眼中閃過一道異色,望著夜色籠罩下的望鄉台半響道:“攻上山去倒還不難,難的是如何能將蕭蘭二人一網打盡!蕭天宇這些年在西疆如日中天,身邊網羅了大批的江湖高手,而他自己更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八品高手,如若他不顧一切趁著夜色拚死突圍,茫茫夜色之中有再多的人也阻攔不住像他這樣的高手,若是……還有宗師出手助他,恐怕……”
“宗師!”裴君明心中一驚道,“父親,蕭天宇他……他身後竟然有宗師嗎?”
“朝中關於蕭天宇的出身一直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出身玄武宗,與護國上師有著莫大的關系,也有人說他是七大聖地中最神秘的無妄山的弟子。”
“這些傳言雖然都沒有坐實,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的身後一直有一個強大而神秘的勢力在不遺余力地支持著他,否則他一介平民出身怎麽可能在短短幾十年就力壓蘭陵、齊玉和我成為四大元帥之首!”
裴清海略微沉吟了一下道:“不過……陛下肯定知道蕭天宇的出身來歷,這些年我隱約能感覺到陛下對他與我們三人有些許的不同……格外器重格外寬容,但背後也夾雜著一絲忌憚……這是很微妙的一種感覺。”
裴君明有些愕然,道:“難道說一直以來陛下都是因為忌憚蕭天宇背後的宗師勢力而隱忍不發,這次突然對蕭蘭兩家動手也是陛下謀劃已久的了?”
裴清海搖了搖頭道:“為父也不知道……這次陛下突然對蕭蘭兩家動手,根本就沒有絲毫預兆,許多細節也經不起推敲。”
“若陛下真是謀劃已久,那蕭天宇回朝期間雁尾關外的三十萬大軍為什麽要交由蘭傲天來接管……況且三個月前陛下剛剛冊封蕭婉兒為太子正妃,下個月就要正式大婚了。”
“就算陛下真的肯下這麽大的誘餌想將蕭蘭兩家一網打盡,那麽一定是謀劃的天衣無縫,根本就不會給他們半點翻盤的機會,又怎麽會讓蕭蘭二人逃出京師?”
“陛下這幾年身體日漸衰弱,性情也變得越發難以揣測!”裴清海略微頓了一下問道,“雁尾關那邊有沒有什麽動靜?”
“孩兒已經派出最精銳的斥候小隊分散在通往雁尾關的所有道路上,一旦有變馬上會以飛鴿示警。”裴君明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情,“蘭傲天奉旨最近一直在西北前線巡邊,即使他第一時間能得到消息,想要率軍來救蕭蘭二人,除非他的飛鷹騎兵真的插上了翅膀!”
裴清海扭頭瞟了裴君明一眼,搖頭道:“對蘭傲天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疙瘩,但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此人在戰場上的天分就是千年也難遇,日後你若是領軍千萬不要單獨在戰場上和他硬碰硬,以為父從軍四十余年的經驗實在看不出你有絲毫的勝算。”
“孩兒……知道了!”裴君明嘴上答應著,眼神中卻閃過幾分異樣的表情。
裴清海轉過身來拍了拍裴君明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氣,但是他在戰場上的強大是事實,強大到讓人感到恐懼。”
“不過,那只是在兩軍交戰的戰場上,天下之大各種各樣詭譎多變的戰場,他不過是隻佔其一而已,我希望你能把和他決勝的戰場放在朝堂放在整個天下,時刻謹記要把一個忍字放在心頭。”
“哼!我裴清海這麽多年甘居四大帥之末,朝野之中有多少人在背後說我壞話看我的笑話,但是到了現在,四大帥中唯有我裴家屹立不倒權柄日盛,其它三家都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
裴君明鄭重地點點頭道:“父親,這些我懂得,遲早有一天,我一定能夠打敗蘭傲天!只不過這次我……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父親能夠應允。”
“你是想為秦家那個丫頭求情?”裴清海面無表情地道。
“是!”
裴君明緊繃著嘴唇,一咬牙道:“蘭家的人固然罪該萬死,但是她畢竟不姓蘭,請父親……應允饒她一命!”
裴清海目中閃過一絲厲色,抬起馬鞭“啪啪啪”就是三鞭子,裴君明肩上立馬顯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大帥!”
“大帥!”
“少主”
……
身後的一乾眾將被這一突發狀況驚呆了,有幾個將領就想衝過來進行勸阻。
“都給我退下去!”
裴清海一聲暴喝,眾將嚇得趕緊後退四散開去,裴魔王發怒誰又敢捋其虎須!
裴君明完全沒有理會肩頭的傷痕,低頭沉聲道:“孩兒自十六歲從軍入仕開始,還從來沒有求過父親什麽,請父親應允孩兒此次所請!”
“怪不得人常言道,美人如禍水,真是世間至理名言啊!”裴清海緩緩地籲了一口氣,“已經過去十二年了,你還是一點兒也沒有放下她啊!”
“是,也不是!”裴君明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哦,此話怎講?”裴清海道。
“我是放不下她,因為我要她活著,活著親眼看著我是怎麽一步步打敗她那個一直自以為天下無敵的丈夫的,我要她最終明白她當初做的選擇是多麽的錯誤和可笑!”
裴清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道:“好!我答應你……她既然是你的心結,就交由你親自給自己解開,隨便你怎麽處置她都行……但是不要讓我在武京城裡面再看見她!”
“謝父親成全!”裴君明翻身下馬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去吧,整頓兵馬,天亮時分開始攻山,令狼衛第三營、第四營分別在西去的兩條必經之路上埋伏,堵住蕭蘭二人西逃的路線,只要他不向西逃,就是甕中之鱉插翅也難飛出我的手掌心……把你“狼牙”的高手也派出去截殺蕭蘭二人,我會讓蒙武一起去協助你……此役務必一戰成功!”
“蒙武?萬萬不可!”裴君明急忙阻止,“戰場凶險莫測,父親身邊怎能少了他!”
裴清海微微一笑道:“無妨,我這兒有親衛營保護,外圍城衛軍把這裡包圍的如鐵筒一般,還有狼衛第一、第二營左右策應,就是九品高手也很難接近我的中軍,我的安全不會有問題的,現在當務之急是捉拿蕭蘭二人絕不能讓他跑掉。”
“你記住!蕭蘭二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裴君明猶疑了一下道:“可是……您剛才提到蕭天宇背後有宗師相助於他,要是宗師出手,那該如何是好?”
裴清海沉默片刻道:“我離京前陛下曾言道,讓我不必憂心此事,十日之內必會派宗師趕來助我……過了今晚就是第十一天了……”
“有宗師能來助我們嗎?”裴君明面帶疑惑,“聽說院長一月前就帶人離開京師,去大明國參加二十年一度的文熙會武之約了,根本不可能趕回來的,難道是宮裡的那位要出來……”
裴清海搖頭道:“護國上師坐鎮皇宮守衛陛下安全,外面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出來的……應該是陛下另有他選,只是此人應該不在京師附近,否則以宗師的腳程陛下也不會讓我等十日之久了。”
裴君明奇道:“普天之下宗師不過寥寥十幾位,常在世俗行走的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陛下會請動哪位出手呢?難道……不會是玄霧島上……”
“不會!天武國背後的玄霧島和大明國背後的大明谷百年來始終保持著微妙的平衡,誰也不願輕易打破這種平衡,除非大廈將傾國本動搖,它是不會派人入世的。”裴清海頓了頓看著他,“不過你好像忘了……宗師用錢也是能買到的。”
裴君明眼睛一亮,道:“父親!您是說……鬼見愁……那個‘有錢能使鬼見愁’!”
“我想他最有可能,此人雖然貪財,但是信譽極佳,只要能夠出的起足夠高的價錢,他也是收人錢財,必替人消災……”
裴清海的話音未落,就見一道白光“嗖”地一下由遠及近飄飄乎乎地朝他飛了過來,裴君明大驚道:“保護大帥……”
後方人群中閃電般竄出一個魁梧的身影,人還未至一道匹練似的刀光已經直朝飄來的白色光點劈去,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裴清海身邊的最強守衛九品高手蒙武。
眼看著刀光就要劈中那道白色光點,突然白色光點的速度猛地一滯,蒙武的刀光呼嘯著從白色光點前面擦了過去,白色光點又猛地一加速,晃晃悠悠地從蒙武身邊險之又險地飄了過去。
蒙武不虧是九品高手,知道刀勢用老,索性一撒手讓刀飛了出去,自己用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動作猛然刹車強行扭轉身軀,左手變掌為爪,直朝白色光點抓去。
可惜的是終究是慢了半步,白色光點忽悠悠地一下子懟在了裴清海的嘴上。
蒙武的鷹爪硬生生地刹在了裴清海的臉前寸余的位置,他的嘴角一絲鮮血已經溢了出來。
夜空中傳來一陣大笑聲:“哈哈,能得裴公讚我守信,真是不甚歡喜啊,請裴公美酒一杯,還請笑納!”
裴清海感覺入口滿是酒香,伸手扶住嘴邊的白色酒杯,一飲而盡笑道:“果然是好酒,能得喝到文宗師的美酒,恐怕天下也沒幾個人有這種榮幸啊!”
“哼哼,裴公還是那麽大氣……不過我的酒可從來沒有人能白喝的哦!”夜空中的聲音飄飄忽忽,聽不出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那是自然,裴某可不是那種不懂規矩的人。”
裴清海微微一笑,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把鞘上鑲滿各種寶石的匕首,端在手心道:“這是十年前裴某在西南三山郡偶然得到的一把匕首,還算看得過眼,就當付給文宗師的酒水錢吧。”
“嗖”地一下匕首騰空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片刻後夜空中又傳來一陣大笑聲:“要得要得,我就喜歡裴公這樣大氣的人,算起來這酒錢還是我佔你的便宜了啊!”
夜空中一道光亮射向蒙武,蒙武一驚伸手去擋,入手間卻是一個灰色小瓷瓶。
夜空中的聲音再度響起:“你這小子剛才強行逆轉真氣,已經傷了經脈,把這裡面的藥丸吃了,運轉真氣十二個大周天,經脈的傷自可痊愈,這余下的藥力你若是機緣得當一年之內當可再進一步……記住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要與人動手,否則落下內傷,這輩子你也休想再進步了。”
裴清海微微一笑道:“蒙武,還不謝過文宗師賜藥。”
蒙武大喜過望,趕緊向夜空中拜道:“後學蒙武謝文宗師賜藥!”
“你小子剛滿四十就進入九品初階,也算是很不錯了,不過可惜啊可惜……”
文宗師話說一半,馬上轉移了話題道:“裴公,閑話少敘,我的來意既然你已經知曉,那我就不再囉嗦了,不過礙於百年前七大聖地共同盟誓簽下的承天禁約,我隻負責為你解決有關宗師的麻煩,其它的事情我就不便出手了。”
裴清海正色道:“裴某明白,宗師之下自有我家兒郎來解決,不敢勞文宗師出手……嗯,裴某冒昧問一下,這次真有宗師出手相助蕭蘭二人嗎?”
“哼哼,人家早都到了望鄉台上了,可憐你們還不知道……這座山如此險要又有宗師坐陣,你們縱有千軍萬馬又怎麽攻的下來呢!”
“啊!”
裴君明大驚道:“怪不得我們六次進攻都無功而返,每次都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總是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岔子,最終功虧一簣,原來……原來是宗師……”
裴清海默默地點點頭道:“看來我的預感沒有錯,蕭天宇背後果真有著宗師勢力的支持……文宗師,你可知這山上的是哪位宗師?”
夜空中沉寂片刻才道:“裴公不必知道,宗師的世界原比你想象的更加複雜,多說無益,此人我自然會牽製住他,不會讓他再給你們造成任何麻煩……裴公,後會有期!”
夜空中半響再無聲息,裴君明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父親,這文宗師……他就是那個鬼……鬼見愁嗎?”
裴清海點點頭道:“不錯,他就是那個‘有錢能使鬼見愁’,愛財如命卻千金一諾自視甚高,只要能出得起天價,誰都可以買他為你出手。”
“父親似乎與他相熟?”
“是啊,十幾年前為父曾經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唉,都是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
裴清海似乎有些難言之隱,轉移話題道:“君明,馬上整頓軍馬隨時準備出擊,尤其是注意雁尾關方向的動靜,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蘭傲天他很可能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給你最致命一擊,別人也許做不到,可是他是蘭傲天……”
“是,父親,我一定會加派人手嚴加防范的!”
裴君明抬頭望了望雁尾關的方向,喃喃自語道:“其實,一直最希望他能出現的人就是我,就讓我們在這裡證明一下,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