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登齊那年跪在父親身後,在瑟瑟的秋風中發著抖,看著萬家家主緩緩地拎起自己的父親,在他那張滿是血跡的臉龐上吐了一口唾沫,輕輕嘲笑著:
“汲家,也不過如此。”
他低著頭,淚水不斷順著臉龐滑下,從下巴處滴落,濕潤了身上單薄的秋衣,濕潤了地面上的磚縫。
他勉強抬起頭,那萬家家主身後靜靜站著一個華服少年,正冷冷地,笑著看著他。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少年叫做萬蕭華,萬家的少家主。
他萬蕭華站著冷笑,他汲登齊跪著哭泣。
這是怎樣的羞辱?萬家奇襲驊中山,十九息時間便破解了才修建了三年的護山大陣,擊殺了當代汲家家主,拎出每一個汲家人,甚至穿著單衣還在睡夢中的汲家人。
二十九位汲家嫡系,絕大多數都還穿著單衣,披著被單,顫顫巍巍地跪在院前,眼看著他汲登齊的父親,汲家的少主受辱。
甚至倒塌的院牆外跪了一片的凡人,在他汲家治下的凡人,看著原本的仙人嫡系一個個受盡羞辱,族女被扯去披著的被單縮成一團,族丁被踩在腳下掙扎。
每夜夢到這一幕,汲登齊都眥目欲裂,淚水流淌不止,重新坐起來修煉。
那萬家家主狠狠地踹了父親一腳,踹得他口吐鮮血,軟軟地攤下去,汲登齊哭著抱住那人的腿,叫道:
“我汲家會給您當狗,汲家替您在鏜金門下看著鬱家,汲家年年上貢……”
那人冷笑了一聲,踹飛汲登齊,踹得他頭暈眼花,摔掉了兩顆牙齒。哈哈一笑道:
“兩門本就是生死仇敵,邊界線上滅亡的家族數不勝數,若不是怕滅了你汲家便與鬱家交界,我萬家還能留著你?”
萬蕭華跟在那人後頭,笑盈盈地望著他,眼中裝滿了譏諷。
那人卷空了汲家的財產,帶走了趾高氣昂的萬家人,留下一片廢墟的驊中山,顏面掃地的汲家,滿眼異樣的凡人和院中的一具具屍體。
過了三日,父親也死了,他被踢碎了玄景輪,靈氣潰散而死,躺在塌上嗚嗚地呻吟著,汲登齊哭著將耳朵湊過去,聽見父親虛弱地開口道:
“勿忘……破陣弑…父之仇。”
汲登齊將嘴唇咬出了血,坐上了家主之位。
汲登齊開始殺人,殺那些敢於抬頭看他的凡人,殺得血流滾滾,殺得雙手血紅,殺到沒有人敢回憶起萬家登上驊中山的那一夜,十三歲的少年常常喜歡當面擊碎那些凡人的腦袋,看鮮血淋漓的景色。
過了兩年,令汲登齊欣喜若狂又遺憾萬分的消息傳來了,那人練氣修為,極通陣法,卻在大黎山中橫死在了仇人手中,萬家輝煌的時代連尾聲都唱盡了,匆匆登上家主之位的萬蕭華再度收縮勢力,東邊的土地盡歸了盧家。
“但還不夠,萬蕭華天賦比我好,萬家底蘊深厚,這樣遠遠不夠。”
好在機會來了,鏜金門的少主在望月湖上尋一味天地靈氣,汲登齊像條狗一樣鞍前馬後,在一眾護衛冷冷注視下去逗樂那在樹下無聊的男子,一身金衣的男子終於哈哈大笑,問他想要什麽。
他深知這人不是問他想要什麽而是問他憑什麽來要,汲登齊說狗兒不想要,狗兒要獻上一女子。
汲登齊看出這金衣男子周身重重的護衛眼中的冷漠,他低聲諂媚道:
“殿下需要一個貼心人,一個身具靈竅天賦不錯的體己人。”
汲登齊送上了他的親妹妹,
身具靈竅又天真無邪的女孩,那個十二歲的女孩,會笑著抱他叫他哥哥的女孩,女孩捂著臉哭,哽咽又堅定地開口說: “哥哥,我也想復仇。”
於是他看著妹妹躺在那人床上,白嫩的小腳在床尾晃來晃去,他不敢哭,妹妹也不敢哭。
妹妹跟著他走了,成了少門主的婢女,後來年年有丹藥與資糧送到家中,汲登齊廢寢忘食地修煉,終於突破了練氣,汲家上下第一時間不是慶祝也不是歡呼,而是激動地流淚。
他即刻誅殺了守在汲家曾經丟失土地上的胎息巔峰萬家老修士,萬蕭華的叔父,這才發現萬家華芊山上的萬蕭華不過玉京輪。
誰也想不到,想不到萬家的練氣修士會突死,他汲登齊會短短十幾年間登臨練氣。
只是萬家先祖萬華芊留下的大陣硬的像個龜殼,汲登齊前前後後騷擾了十多年,眼看著萬家聯系上了周邊的其他家族,就要回過氣來,他恨得整夜整夜失眠。
前幾夜汲登齊收到了妹妹的傳信,說是那鏜金門少主又要前往望月湖,他將這信看了又看,心中已經有了計劃。
時隔多年,那人又回到了望月湖,還是尋找那一味天地靈氣,汲登齊不知道是什麽樣神異的天地靈氣讓這人一次又一次的前來尋找,但局勢明顯有利起來。
他讓妹妹透露了兩家之間的血海深仇,又一味誇大那萬家大陣的堅不可摧,終於激起了那人的好勝之心,那金衣男子哈哈大笑道:
“萬華芊幾百年前是驚才豔豔,三宗的公認的陣法天才,看在玉兒的份上,本公子便試一試這陣法的深淺。”
於是汲登齊帶著汲家人,提著長刀,緩緩停在華芊山腳下,身後的汲家人身披皮甲,同他一齊靜靜注視著白光閃爍的華芊山。
“你的援手呢,萬蕭華。”
汲登齊喃喃自語:
“再來多少練氣都沒有用了,你萬家的覆滅就在此日,你的援手,你的底牌,不會起到任何效果。”
汲登齊忽而有了一種濃厚的宿命感,父親的目光,爺爺的目光,就默默的在身後注視著他,看著他踏破華芊山。
“這場大戰我汲家背後是鏜金門的大勢,人力有所窮,你看不清,也想不到。”
淚水忽而又從他的臉頰流下,他臉上的表情和果斷的神色不再有卑賤的色彩,滾滾的惡欲和湧動不息的悲意在汲登齊的身體中凝聚,讓他矮小的血肉之軀顯得格外凝實,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他再矮小一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