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符非符之物上下翻湧,盤旋凝聚為一青灰色的小鏡,放著閃閃的法光,一看就不是凡物,正是那李淵蛟記憶之中李家在洞府裡的得來的寶物。
‘原來是這家夥的後手。’
遲步梓哪裡還認不出來?盯著看了幾眼,為自己的貪婪懊悔了一息,誰能想到太陰月華是這老東西放出來的魚餌呢?
遲步梓頓了頓,立刻壓下心中的貪念,暗忖道:
‘這老東西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怪物了,倒也不急,先將他嘴裡的秘聞誆騙出來……興許我結丹求性的機緣便在其中了!’
那巫術還種在自家的魂魄之中,遲步梓卻絲毫不懼,盯著那籙氣看:
‘一道巫術罷了,待到八十三年後真君出關,化解此術輕而易舉,只是那上古之物難得,見真君之前還先誆騙到手!’
他正默默打量著,這水府仙官突然警惕起來,答道:
“與你何乾?此乃本尊的仙位傳承,乃是仙庭賜下,你不要肖想了。”
一整句遲步梓是沒聽進半點,腦海之中隻留下了四個字:
‘仙位傳承!’
‘道胎仙人的機緣!’
遲步梓重重地喘息了兩下,面色陰沉不定,腦海中冒出個念頭:
‘是真是假?這老東西還以為有什麽仙庭呢…若是真的,淥水豈能留我?真君狠毒,一旦被大人知道,哪裡還需要什麽青池宗?恐怕不是我一個人斃命的事情。’
遲步梓思維敏捷,僅僅是短短一瞬,就把諸多可能通通推測了出來:
‘既然如此,與其被滅口搶奪,不如找個理由遁入海外,慢慢謀劃這道傳承…’
他摸了摸眼角,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糟糕情況,整理了一下思緒:
‘望月湖探查…搜魂李家人…被這老東西順勢遁入……’
自已的三道神通都有或多或少的損傷,更是有一道道月華之力在體內亂竄,應該就是直視那仙位所致。
‘不過是修養十幾年的事。’
遲步梓倒不覺得有什麽,接觸到了這種上古的老東西,自己如今的損失已經是輕得不能再輕了,更何況那什麽仙位一看就是非同尋常的東西。
“先把兩眼捏好!”
撫了撫衣袖,遲步梓在江邊一攝,泥水混合,搓出兩枚拇指大小的泥丸來,睜開黑洞洞的眼眶,輕輕一推一擠。
這兩顆泥丸嚴絲合縫地代替了眼珠的位子,遲步梓閉目動了動,神通一掐,一道道彩光升起,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黑白分明的招子了。
‘先湊合著用罷!估計是直視這仙位丟了眼,歸宗去取幾縷血氣再捏個好的。’
有了眼睛,眼前的世界頓時清晰許多,思維也越加敏捷起來。
雖然有這老東西攻破自己識海時摧枯拉朽的強大為證,遲步梓心中還是不敢相信,暗道:
“道胎傳承哪裡是這麽好得的?這勞子仙位靈識也掃不透…誰知道是什麽東西,可若是淥水信了,我哪裡還有活路。”
遲步梓想到此處,突然想起了什麽,面色一凝,沉聲道:
“老東西,那李家可曉得你?!”
水府仙官慢悠悠地道:
“我躲在他家幾十年,從未說過話,早就將那幾人抹了記憶了。”
仙官說的輕巧,可事關自家身家性命,遲步梓哪裡肯依,低聲道:
“我去滅口!順手將我外泄的神通法力收回來!”
雖然青池與大黎山有不得血祭北麓的約定,但是殺幾個人卻沒有問題,至於神通法力,自然是指方才滿地的血珠了。
遲步梓倒不是貪圖那一點靈物,那血珠過個一時三刻就散了,卻也怕被有心人利用,剛剛破開太虛,便見這仙官橫加阻撓,罵道:
“還敢做這傷天害理之事!”
於是言之鑿鑿,歷數一二三四條,聽得遲步梓低歎一聲,隻好收回步伐,冷聲道:
“真是個老古董!我等與凡人低修本就不是一類,一身神通,竟然還要為那世俗編制出來的道德所牽製,當真可笑!”
這仙官冷吭一聲,正欲開口,遲步梓沉聲道:
“老東西,我且問伱,天地初開之時,茫茫一片,可有道德、法令、尊卑一物?”
仙官一愣,答道:
“應是無的……”
遲步梓冷冷一笑,道:
“後來太初生人,先者為尊,後者為卑,強者為帝,弱者為奴,所謂道德,起初不過是尊者要駕馭卑者,帝君要奴役下人,老爺要馴服孫子所制定的規則罷了。”
“於是老爺老死了,孫子上了位,變得精明起來,也要維持著這套秩序,年年歲歲,便成了上下尊卑,道德禮製。”
“你想他在他便在,無視便不在,道德、法令本就是捏造出來的假象,既然如今我是尊者、我駕神通,我自然可以定下規則,憑什麽要我屈服於死人的臆想!”
仙官勃然大怒,罵道:
“你屠殺百姓,有傷天和,不怕因果報應麽!”
遲步梓嗤笑一聲,聲音如同深沉的暗流,喃喃道:
“因果是摩訶手中的玩物,百姓是我神通之下的牛羊,你以為這些牛羊有多可愛?他們恨毒了我,卻又恨不得以身代之。”
“至於報應。”
他笑容越發誇張,答道:
“是無力的悲鳴,是可悲的臆想。”
……
遲步梓落腳之處雖然遠,卻依舊在陸江仙神識之中,有著魂魄中那道巫術外加神識加持,就連心理活動陸江仙都能感知一二。
“遲步梓來得突然,只能這樣應付過去了……”
反正籙氣連紫府修士都看不透,陸江仙自然是一陣海吹,盡量往金丹也覬覦的方向去說,只要遲步梓不敢去賭淥水的眼界,自然就不可能去告發。
至於那仙官魂魄,自然是在陸江仙的控制之中,也有相當高的自主意識,加上前世完整的仙庭體系和鑒中的敕祭口訣儀軌,足夠蒙騙遲步梓一段時間。
即使出了什麽矛盾之處,那仙官也會覺得是自家丟失了大部分的記憶,自然不可能懷疑自己是一個被人編造出來的魂魄。
只要遲步梓不敢去尋淥水,有那魂魄時時刻刻盯著,一但有泄露的可能,陸江仙留下的後手立刻就叫他暴斃,總比死在望月湖要好的多。
“等到這段時間過去,利用完了這貨,確保查不到自家,就輕松得多了。”
陸江仙放下心,甚至有了些期待之色。
“那仙官問起當今之事,絕對會看青池功法與秘術,至少能問出一些紫府才能接觸到的東西,到時候只要遲步梓往望月湖一來,自家勾連上這魂魄,讀取記憶……”
神識在望月湖周邊一掃,陸江仙又翻了翻諸家的寶庫,沒有什麽新的東西,倒是丁家的傳承多了一套,是個沒有什麽大用的二品功法。
順手將這功法記下來,陸江仙慢悠悠地落回鑒上,遲步梓滿地的血珠還在滾來滾去。
‘倒是可以一用。’
這血珠之中蘊含遲步梓的神通法力,雖然並不多,可巫道最擅長利用這些法血之物,這麽多的數量夠讓陸江仙好好利用一番了。
‘只是還要暗示一番,讓李家人獻上來。’
法鑒對外界的干涉除了神識和太陰月華其余皆是無能為力,除非有人觸碰了仙鑒命數,否則別說拉人進入鑒中天地,就連動都動不得。
故而陸江仙雖然對這血珠有覬覦之心,卻也只能等著李家獻上來。
……
李淵蛟等人看著這遲步梓駕風離去,面面相覷,顯然是完全在意料之外,低聲道:
“蕩江溪水府仙官?仙府?”
“應是被什麽金性奪舍了。”
李家人如今還是有些見識的,李淵平微微點頭,答道:
“兄長說…可是睹見了家中那物,又怎麽會生成一金性…”
他戛然而止,與父兄對視一眼,默契地轉移話題:
“看那佔據真人軀體那位,似乎還是個好說話的,也不知是個什麽下場。”
李玄宣神色放松了許多,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輕聲道:
“也不曉得這真人會不會恢復過來,什麽時候歸來報復我家,當今之計…還是要做兩手準備。”
“蛟兒,你看外出海外如何?”
李淵蛟緩慢地搖了搖頭,答道:
“至少家中要有兩位築基,方能考慮開辟分脈之事,如今無論派誰去海外,根本立不住跟腳,不過是白白送死。”
他頓了頓:
“我的意思是:不如悄悄遣曦明去蕭家,與元思老祖商量著說了,以練丹為名悄悄寄養在他的峰頭。”
“一來,元思老祖是溫厚長者,曦明在他峰下不會受委屈,定然還能學到不少東西,比待在自家要好得多。”
李淵蛟漸漸恢復平靜,條理清晰地道:
“二來,若是我李家出了事,舉族而滅,紫府定然要滅口,沒有神通掩蓋逃到哪裡都是無濟於事的…蕭初庭能庇護疑似仙門余孽的陳濤驚,多半也會用神通遮掩住曦明的蹤跡,為我家留一火種。”
李玄宣亦緩坐下,歎道:
“元思老祖已經幫了我家太多,前人之澤終有盡時,若不是非不得已,我也不願請他。”
一旁的李淵平一直默默聽著,微微點頭,拱手退下:
“我這就去安排。”
李玄宣向著他點點頭,回頭看向李淵蛟:
“當此危急之時,不如你把仙鑒帶在身上,封閉祠堂,居於烏塗山,以便不時之需。”
李淵蛟掐起法術,把地面上的一片紅珠收起,取出了玉盒,容納完畢,對著月光一瞧。
這玉珠紅彤彤亮盈盈,隱隱散發著灰蒙蒙的霧氣,在月光之下顯得格外皎潔,凝神盯了久了,叫人心情鬱悶煩躁,難以言喻。
李淵蛟這才收好,隻覺得體內的符種微微一跳,心中暗喜:
‘竟然可以充當祭祀之物!果然是好東西。’
口中答道:
“茲事體大,還須問詢仙鑒。”
言罷跨步入內,開啟重重陣法,穿過祠堂,推開禁閉的石門,下拜
道:
“祈告:李家子弟淵蛟,罹難縈身,族危道岌……恭請玄明上法,護身守道……祈受上誥。”
他叨叨絮絮地將一眾流程走完,拜了大禮,上頭的的法鑒慢慢收斂了光芒,落在他身前,顯然是祈告功成。
李淵蛟讀過法鑒賜下的幾本祈告法,對這些神異的禱詞頗有研究,本不理解這法鑒為何如此麻煩,隻當是位格極高。
可方才見了那金性稱是:仙君座下蕩江溪水府仙官,李淵蛟悚然而驚,聯想到法鑒的種種,浮現出一個猜測:
‘興許仙鑒背後有一個偌大的仙府!位處天外,仙鑒只不過是溝通天外的工具罷了!’
若是如此這般,一切都好解釋了,遲步梓達成了某個要求,許是在記憶觸犯了仙府,或抑是成了肉身祭品!讓仙府中某位仙官降臨凡世了!
這一連串猜測下來,仿佛背後的強大的勢力慢慢浮出水面,李淵蛟不敢多言,只能藏在心頭,心中升起火辣辣的激動:
‘身謝太陰…會不會是…只要修為足夠,便能上達仙府……’
將這一切猜測按耐下去,李淵蛟恭恭敬敬地收起仙鑒,邁步出了後院,向著父親一點頭,恭聲道:
“孩兒這便去烏塗山修行!”
李玄宣長長出氣,點了點頭,看著晚輩退下去,上前將一眾陣法通通關閉,掩蓋好密室中的痕跡,也退下修行了。
李淵蛟這頭回了烏塗峰,蕭歸鸞關切地迎上來,溫聲道:
“如何?”
李淵蛟搖了搖頭,答道:
“無事,真人並未前來,不過是虛驚一場。”
話鋒一轉,開口道:
“家中準備送曦明前去蕭家學丹,還要麻煩你走一趟。”
“好。”
蕭歸鸞也不拉拉扯扯,乾脆利落的應了一句,駕風離去了。
李淵蛟微微愧疚,蕭歸鸞是毫無保留的托付了,他李淵蛟卻還要瞞著著些,難免有些不安。
畢竟經過李通崖之口和方才李淵蛟親身經歷,符種是可以抵擋紫府的惑心神通的,受了符種之人才能在紫府面前撒謊。
而蕭歸鸞身無符種,知道太多隻恐害了她。
“嗯?”
李淵蛟突然想起一事,忖道:
“鬱家未免太過安靜了!”
既然請出了仙鑒,李淵蛟乾脆祭出青灰古鑒來,飄飄嫋嫋地升上空中,往東北方去,穿過山林,落在鬱家的洞府之中。
最高處的洞府靈氣最為濃鬱,重重大陣守護,洞口也被堵得結結實實,用靈陣加固了好幾層。
李淵蛟穿入其中,便見滿地亮盈盈的碎玉,滾動不止,蒼壁、青圭、赤璋……滿地的玉石,交相輝映,洞府上下都是各類結晶,滿地白瑩瑩的細鹽。
塌上的骨架呈現出翡翠一般的色彩,卻突兀地斷成兩截,上半身的骨架倒在地上,顯示出中間的斷面光滑平整,光可鑒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