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是被一聲慘叫驚醒的。
屋頂上當然沒有睡的那麽踏實,他隻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誰啊,天才蒙蒙亮就吵吵嚷嚷的!
周巡翻了個身,但隨即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救我!救我!”
慘叫並沒有停止,反而是更加的淒厲。周巡突然想起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昨天還沒有找到劉二叔呢!
他猛地坐起來,看到自己手臂上全是結了痂的傷口,看上去就像盤根錯節的樹根——他的傷似乎總是比別人好的快。
周巡稍微一定神,爬到屋簷的邊上向下看去,這一眼,他嚇得差點沒掉下去。
只見幾個他平時經常見面的村民此時身型古怪扭曲,有的甚至不是站立的,而是以各種奇怪的方式翻滾,爬行,扭動,好像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一樣。
而他們正在做的事情更讓人膽戰心驚,他們正在生生的撕咬著李鐵牛的身體,凌亂的白絲將幾人縫在了一起!
李鐵牛的喊叫越來越弱,最後變成了血漿在喉嚨裡的咕咕聲。
周巡目眥欲裂,他大喊一聲,就要下去救人,身後卻被一把拽住了。
巴六六吃力的半坐著,一隻手拉著周巡的褲腰帶,對著他淡淡的搖了搖頭。
李鐵牛妻子的哭聲不知在哪裡回蕩著,但馬上也變成了淒厲的尖叫。
更遠,更遠的地方,憤怒的罵聲和歇斯底裡的尖叫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味。
周巡癱坐下來,渾身顫抖,崩潰的眼淚止不住的滑落……
還是發生了,是因為自己放走了劉二叔嗎?
他總是喜歡怪自己,如果當時一把火把柴房燒了,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這幅樣子。
老太爺!老太爺還在家!
周巡突然想起癡癡傻傻的老太爺,他的腦子一下子一片空白,他開始試圖掙脫巴六六,卻被他一把抱住。
“放開我!我要把老頭子帶出去!”如今敬林村肯定是不能待了,在這裡只會變成那種奇怪扭動身子的怪物!
但巴六六的手臂就像繩索捆著他一樣絲毫不松動,周巡急火攻心張嘴就咬,卻突然感覺肩頭一痛,隨後就沒有了知覺。
是巴六六打暈了他。
巴六六一手扶著周巡,另一隻手攥了攥,像是在感受自己的氣力恢復了幾分。片刻後他扛起周巡,悄無聲息的跳下房頂。
似乎是認定被襲擊了的村民都已經沒救了,巴六六只是扛著周巡向出村子的路走去,穿過了一片片哀嚎。
偶爾有異變的村民攔路,也都被巴六六毫不留情的一刀斬斷脖頸。
被斬斷脖頸的人裡有米鋪的老張,遊手好閑的陳老四,打棺材的施木匠…很多很多,還有昨天來找周巡的村花劉青寧。
一路上巴六六走的並不快,只是從來纖塵不染的白衣上多了一道又一道的猩紅。
……
出敬林村的路只有一條,白雲山山勢奇險,想要進敬林村其實不容易。
而唯一一條進村的路上,盤踞著王二狗的黑風寨。
此時的黑風寨裡亂做一團,嘍囉們不斷的往寨門搬運著石頭,所有人都很賣力,就好像慢了一步就會暴斃。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
王二狗拿著長矛奮力的將一個半邊身子都被啃了的活死人捅下高高的寨牆,另外一隻手拿著火把,胡亂的揮舞著,驅散想要趁虛而入的白絲。
他神色驚恐,嘴裡罵個不停。
“我乾他娘的,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怎麽越來越多!”
看著寨牆下層層疊疊活死人被白絲繞成一團,王二狗感到恐懼的同時更覺得惡心。
這簡直就像一場噩夢!
寨牆上不斷有嘍囉被白絲拉下去,他們已經從子夜一直抵抗到了現在,人越來越少,越來越疲憊,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寨主!寨主!”一個精瘦的嘍囉連滾帶爬的奔過來。
王二狗看見他,臉上流露出一絲希冀:“人呢?請來了嗎?”
嘍羅噗通跪在地上,卻是突然哭的泣不成聲,根本說不出話來。
王二狗作為一個每天乾男人的男人,最看不了這種哭哭啼啼的孬種,直接庫叉一個大耳光子打過去:“哭你娘的皮,老子問你人呢?”
嘍囉吐了顆槽牙,歇斯底裡的喊道:“別守了,別守了,嗚嗚嗚,村裡也全是這種東西,守住了外面,裡面也全是。還守什麽!”
王二狗罵了一聲操你大爺,一腳將這貨踢到一邊,任由他嗚嗚痛哭。
其實王二狗自己也懵了,怎麽辦?還有什麽活路呢?
他原本是喊這個腿腳挺利索的嘍囉快去請周老太爺的,沒想到這貨事沒辦成半路逃回來了,還帶來個這麽絕望的消息。
不守了?那不可能!
王二狗雖然是個賊寇,對人的手段是粗暴了一些,但也確實沒做過什麽欺男霸男的事情,算不上傷天害理。
他年少時非常憧憬天人殿試,想著自己能有一天鵬程萬裡,仗劍天涯,走遍這藍星的大好河山,但是無奈資質平平,最後竟然成了一個山賊。
王二狗月月裡都會進村收月供,但他問心無愧,他的寨子把一切山野裡的危險都擋在了外面,這些好處他受的起。
然而這一次…
“寨主,你看下面,有情況!”這時候一個守在寨牆上的嘍囉喊道,王二狗心裡一沉,匆忙躍上高台向著嘍囉指著的方向看去,他不由的眼睛一亮。
只見遠處山道上有幾個並不是在爬行的人擠在一起,正慢吞吞的往寨子移動,其中一人手舉一個發著強光的東西。
奇怪的是,零零散散的活死人感覺到有活人靠近並沒有撲上來,而是對那個發著強光的物件避之不及。
……
在巴六六肩膀上搖晃了一路的周巡終於醒了過來,他睜眼只看見一個倒懸的世界晃晃悠悠。
周巡拍了拍巴六六的腿:“放我下來,你帶不走我的。”
巴六六聽聞此言腳步一頓,但並沒有停下來。他們已經走在了下山的路上,再往前就是黑風寨了。
“你我都走了,你讓老頭子在家等死嗎?”周巡的語氣平淡。
平日裡本來就不怎麽搭理周巡的巴六六難得的對周巡的話產生了反應,他將周巡放下來,正視著他的眼睛。
他看著周巡,輕輕的搖了搖頭,指指周巡的胸膛,然後仰頭看看天。
他一手指著天,另一隻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後深深的看了周巡一眼,抓住他的衣領用力的晃了晃,然後又搖了搖頭。
周巡知道他在表達一個很重要的事情,但無奈巴六六是個啞巴,而且好像還是個文盲……
如果讓巴六六畫圖畫給自己看呢?他能不能把他的意思表達清楚呢?
周巡想想還是算了,讓他費這個功夫還不如讓他多削幾個土豆。
但有一點他表達的十分清楚,那就是巴六六並不打算將老太爺一起帶上。
今天是五周天,天氣像以往一樣陰沉沉的。
在敬林村,只有第六周天的天氣不能確定,其余的六天的天氣就像排過班一樣一塵不變。周巡看過教書匠趙能的地理志,立面描述的天氣規律放在敬林村完全對不上,他對此總是感到十分奇怪。
不過眼下天氣這樁事情實在是太小了,詭異的白絲將村子變成了這幅模樣,同樣是一件讓周巡完全無法理解的事。
“前面就是黑風寨了,你不幫我,我便去求王老二。”周巡冷淡說罷,便自己向前走去,留下巴六六原地沉默。
…
“周巡!是周家人來了!”在周巡快到寨門口時,眼尖的嘍囉像宣布過年一樣喊道。
周巡本來就有些奇怪,今天這寨子裡怎麽亂糟糟的——雖然平時也是亂糟糟的,但裡面的人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喝酒,今天一個個眼睛瞪的像銅鈴,跑個不停。
王二狗聽聞也是一喜,顧不得張望那幾個舉著白光的人,三步並作兩步跑來迎接周巡。
“你太爺呢?”當然,王二狗不是指望周巡能幹嘛,但是周巡有他老太爺啊,這就足夠了,五品的武夫,對於寨子裡所有的人來說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王二狗看看一臉疤痕的周巡,又看看周巡後面跟著的滿身血汙的巴六六。
噫!這個平日裡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仆從今天怎麽弄的這麽狼狽呢?
該不會…
周巡沒有回答,而是掀起破破爛爛的長衫單膝跪下, 抱拳道:“求王寨主救我太爺!”
“什…什麽?”王二狗的表情僵住了,以往遇到早年村子偶爾遇到凶獸侵擾,只要周老太爺能來,那必然將危機擺得平平的,這一次連周老爺子也…
周正還是老了!
“求王寨主救我太爺!”周巡這一句喊的極響,寨子聽見的人都停住了。
“你們都是敬林村裡出來的,我太爺年輕時救過你們幾十次上百次!你們黑風寨平時都說自己是好漢,拿起月供來都說問心無愧破財消災兩不相欠,你們欠我太爺的還還不還?”
寨子裡周巡的聲音很平靜,但一下子扎進了所有人的心裡。
木樁搭建的寨門被外面的怪物推得搖搖欲墜,裡面的人都看著王二狗等他說話。
王二狗深深吸了一口氣:“先把外面那幾個拿著燈的人弄進來,我們黑風寨以前不欠,今天也不欠!”
平日裡懶散的嘍囉們聽聞寨主這番話不由得挺直了腰背,他們從來都相信自己不是搜刮村民的山賊,而是保衛村子的第一道坎,只是時間久了有些忘記了。
隨即幾人開始準備起長矛石塊,他們準備將外面那幾個應該是拿著仙器的人接進來,外面的怪物好像很怕他們手裡的東西。
這東西就像黑暗裡的一點燈,給了所有人一絲希望。
此時此刻只有巴六六不在氛圍中,他警惕的四下環視著,因為他感覺到村子裡有一道熟悉的氣機。
如果沒弄錯的話,冷峻南現在應該就在這黑風寨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