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嶺逶迤十萬裡,嘉木蒼林沐白曦
楚天仙台瑤池下,三月風起雨不離
長龍鎖天銀橋冷,塵上甚囂金鐵鳴
此去經年十三載,盡覽風華未蒙恩
歸途已逾半生遠,而今漫步尤難及
山無窮,水不盡,暮靄沉沉雲相依
……”
傳聞此詩乃一位雲遊四海的俠客所做,這位不知名的大俠修煉作詩兩不誤,文有此詩,幾十年間在各個村落裡膾炙人口;武學上據說也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否則沒有一身本領傍身,在這危機四伏的大陸上雲遊早就不知臭在哪個山溝溝裡了。
可以說此人一生算是文體兩開花,若非最後一身修為過高引得天罰,結局慘淡,便可謂是一段真正的人間佳話。
詩,寫得當真是氣魄非凡,雖然周巡對其中的很多語句表示摸不著頭腦,但他能理解,人家雲遊萬裡武功蓋世,他說的話要是自己都聽懂了,那豈不是落了俗套了。
帥呼?帥也!
自從周巡從趙先生小私塾上聽來這首詩,每每回味起來都覺得激動得渾身發抖。
作為教書匠趙先生的忠實聽客,周巡已經將老趙頭的課在這六年裡聽了三遍了。村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孩童七歲到九歲,最好還是去一去劉先生那裡,給劉先生送幾石米,讓小孩懂懂規矩挺好。
到了十歲,那就趕緊下地裡幫忙乾活去,一天天的光在家裡造糞,那豈不是跟那周家小子一般。
周巡沒送米,而且還聽到了十六歲,此番行徑已是村裡人說他周巡遊手好閑的錚錚鐵證,大夥兒對此可謂津津樂道。
私塾就在敬林村的東北旮旯裡。那個有籬笆圍著,看似文人風骨,實則為了遮住籬笆牆外面十數缸老壇酸菜,歪七倒八栽著些竹子的那個小茅廬,就是了。
私塾唯一有些可圈點的地方,也就剩下那顆從籬笆外橫臥著,一直長進了籬笆裡的老棗樹了。
周巡覺得這個老趙頭跟自己差不多。什麽君子固窮,誨人不倦?那就是個又老又臭的酸儒啊,就跟那平日裡積的酸菜一個樣。
如果說周巡是靠著家有上古仙器,還有個超神老太爺而為非作歹,那老趙頭就是憑著三字經,地理志,道德經以及一首詩招搖撞騙。
都已經聽了三遍了,老趙頭就這麽點東西,周巡已經全背下來了。但這首詩,他還是願意聽老趙頭多提一提,而且每次聽老趙頭講課,這個氣度還是很有范兒的,詩從他嘴巴裡念出來就是不太一樣,周巡比較喜歡。
如今去私塾的孩子越來越少了,今天是三周天,四個七八歲孩子在院裡上課。趙能趙先生半閉著眼念著這首驚世駭俗的詩,榻下四個幼子一個睡覺,一個玩兒鼻涕,還有兩個在桌下鑽來鑽去嬉戲打鬧。
“好!好詩啊!”騎躺在棗樹上的周巡噗噗的吐掉了棗核,口齒不清的拍手叫好。
“唉……”趙老頭歎著氣從頭髮裡把從天而降的棗核摳出來:“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嗯?趙先生賜教,這句話以前您可沒提過!”周巡勤學好問。
“就是說啊,我已經教不了你了。”老劉頭還是半閉著眼。
“哦,看來我算是學成了,現在咱倆已是平分秋色了,是這意思不?”
“山高兮水遠,你有多遠滾多遠!”
……
周巡當然知道老趙頭是在罵自己,但村裡罵自己的那麽多,他老趙能排上老幾啊?子曰君子海納百川,
這點心胸還是要有的。 所以這一路回去周巡與往常一樣,高高興興的,見到年輕女孩便娟兒啊麗啊的一路打招呼。之後又遇上了要出發去隔壁村換東西的貨郎劉貴一行人,姓劉的指著周巡的鼻子說這次他回來要是再聽女兒說被周巡調戲,當爹的就掰段斷他周公子的腿。
經過這一點點小小的不愉快,周公子溜溜達達的回到家裡,一上午的巡村工作算是完成了。
周公子的好心情在推開自家大門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只見老太爺的輪椅翻倒在台階下邊兒,老太爺呢,正哀哀戚戚的側躺在地上,哎呦呦的叫喚著,一身的灰土。
仆人巴六六則一襲白衣勝雪,站在不遠的水井邊,氣度不凡的背對著自己削著土豆,手法輕盈如藍蝶劃雲,土豆皮刷刷的往下掉。
周巡尖聲罵道:“巴六你是不是瞎啊,這麽大個老頭子在這躺著你看不見?”
仆人巴六依然腰杆挺的筆直,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只見他緩緩的放下土豆,轉過身來,然後對著周巡搖了搖頭。
氣的周巡脫下自己塵土飛揚的破鞋子就朝他扔了過去,卻被巴六六輕松接住,輕輕的放在了井沿上,巴六六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氣度非凡,一張帥臉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繼續盲削土豆去了。
“你你你!”周巡跳著腳,指著巴六六想罵句難聽的,最後喊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雖然巴六六從來沒對自己動過手,偶爾也會聽聽自己的吩咐,但周巡還真是不敢造次。他原本是想上去給巴六六屁股上來兩腳的,但是這個仆人不但相貌非凡,而且從來都是一副高手高手高高手的做派,永遠一身白衣纖塵不染。
如若一起出門,少女們看巴六六的眼神總是帶著星星,看周少爺就明顯顯得比較勉強了。
就這樣一朵奇葩栽在自己家當仆人,周巡是真的不敢蹬鼻子上臉,最多也就是罵一句狗奴。
要是真的惹了他不高興,輕則消失幾天不見蹤影,重的話周巡害怕自己可能會像他手裡的土豆一樣被削層皮。
老太爺這時候看到周巡回來了,叫喚的更起勁了:“哎呦呦!巡兒啊,巴六六推我,我摔倒了……”眼看老太爺委屈的老淚縱橫的樣子,周巡便知道他現在應該是還在癡傻狀態下,說的話跟小孩一樣,不可信。
巴六六不乾活的時候都是背著手仰望天空,哪有功夫去推他,肯定是他自己推著輪椅亂跑不小心摔了。
“巡兒啊,你要叫他晚上燉山雞給我吃才行,我這腿可能摔斷了,要吃山雞才能好…”老太爺抓著周巡的褲腿叫道。
“老東西你鬧什麽鬧,你本來就站不起來。”周巡邊罵邊把老太爺拉起裡坐回輪椅上,給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土:“想要吃山雞你就說,別亂打小報告!”
周巡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蘑菇扔給巴六六,巴六六單手刷刷的全部接住。
“做個蘑菇燉雞,晚上吃。”周巡吩咐道。
巴六六看了看蘑菇,挑出幾個不能吃的扔進了土豆皮裡,就往後院捉王二狗昨天送來的那隻山雞去了。
聽說有蘑菇燉雞吃,老太爺頓時笑的漏出漏了風的牙齒。
周巡心裡感歎,老太爺年輕時荒野裡不知宰過多少凶獸都不曾受過什麽傷,倒是到了晚年走路不穩把牙給磕了。看著老太爺高興的樣子,周巡心想老太爺雖然年輕的時候肢體上沒受過什麽重傷,但很有可能是腦子被打壞了,心裡難免有些難過。
難得的吃了頓好的,周老太爺舉著最後一隻雞爪邊啃邊回房去了,巴六六做完飯就不知去向,周家大少爺則坐在自家宅門口的門檻上看晚霞。
“周天南風周一雨
周二風停周三晴
周四無雲周五陰
周六孩兒變臉天”
周巡玩味著今天老劉頭地理志課上講的周天陰晴表,今日是三周天,看看這天空果然是個大好晴天。
地理志上說他腳下這一片土地綿延千萬裡,不知有多廣闊,在土地的上不僅有像白雲山這樣的山頭,還有一馬平川的草地,灌滿沙子的大湖泊,還有一種周巡從未見過的叫冰雪的東西,也是一望無際。而這一切的盡頭都是無邊無際的水,可能要比土地還要大,被叫做海。
周巡想象不出來,這麽大的東西,再想下去腦袋都快要被撐破了。
還有最神秘的陸地最中間,據說炙熱無比,修為低的進去後甚至很難再走出來,即便去而複返,也會壽元大損。
這個神奇的世界被稱為藍星,按照趙能所說,他們所住的地方只是藍星的地表,這個世界真正神奇的地方很多都是人力所不能及,就好比仙器的存在,無人能知其根源。
趙能字廣坤,可以看到他對這片土地的喜愛和向往,每次他講地理志時總是神采飛揚,感覺他哪都去過的樣子。
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無限幻想,周巡竟就這樣靠在門口睡著了。每次入睡前,周巡都能感覺到天地靈氣縈繞周身流轉,但無奈他身上並無靈根,再怎麽流轉也只是在周巡身體裡參觀參觀,留不下一絲一毫。
等到半夜被驚醒,周巡才發現身邊挨著幾隻取暖的野貓,他懶得驅趕,也懶得再去那個跟地板差不多的床板上躺下,他翻了個身,便繼續睡去。
“我身邊啊,除了一個傻老頭,一個啞巴,也就只有你們啦!”
……
“周巡!周巡!”無事不起早的懶人周巡一般在四周天是要睡到村裡頭最後一個起床的,吃飯的事情巴六六會解決,修煉他又修不了,四周天老趙頭也得去集市上賣酸菜了,沒課聽。
今天還沒到中午就被人喊醒,周巡本來有些不高興。不過等他一雙朦朧睡眼看清面前竟是一位玲瓏可人兒時立馬就來了精神。周巡推推搡搡的將幾隻野貓趕走,整理衣衫定睛一瞧,原來是劉貴家的大女兒劉清寧,二八芳齡身材窈窕,眉目清秀,算得上是敬林村村花了。
該不會是來提親的吧!
周巡胡思亂想,要不以後孩子名字就叫周西瓜吧,劉西瓜也行,我可以入贅的。
等周巡揉乾淨了眼屎,才看清劉清寧眼睛通紅淚眼汪汪,他才意識到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立即收攏心思急急問道:“怎麽了這是,快與我說說。”
劉清寧抽抽嗒嗒的說了一段,周巡的心逐漸沉了下來,他大概聽明白了是什麽事了。
昨天中午出發去鄰村的貨郎劉貴一行人,原本在今日早些時候就該回來了。而到了今日快中午,卻只有劉清寧的二叔滿身血汙,踉踉蹌蹌的跑到了村口,沒說幾句便咽了氣。
村民們甚是惶恐,都不敢上前搬動劉二叔的屍首,也不知如何應對。劉清寧母親早逝,家只有弟弟和父親,如今看來父親很有可能是出事了,她求鄰居們去找找她爹,但平日裡熟絡的鄰居們都害怕的緊,這時候沒人敢答應,最後都說讓她去找周家人幫忙。
周家人當然說的是周老太爺,但別人不知道周巡知道,現在老太爺糊塗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有時候一整天都瘋瘋癲癲的,讓周老太爺去找貨郎們根本就不可能,難道要老爺子搖著輪椅下山嘛?
周巡先是說我去問問老太爺,讓劉家妮子在門口稍侯,走到裡屋時他心有決斷,這一次,可能得硬著頭皮去一趟了,周家的聲望本來就所剩無幾,若是這一次還推辭,恐怕將來在敬林村,就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看到老太爺正在後院裡搖著輪椅轉圈玩兒,周巡都懶得理他了。
再次回來的周巡表情難得的嚴肅,對劉清寧說道:“走,帶我去看看你二叔。”
一啞一傻,傻的這個可能是真的指望不上了,反倒是啞的這個,別的不說,就這不看土豆削土豆皮的手藝…就讓周巡覺得他絕不是個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