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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出門看黃歷》第二百一十二章 勝天半子
當辛辣的液體入喉,余閑的腹部立刻燃起了團團暖意,本來冰寒徹骨的身體頓時變得暖洋洋,讓身體散發出難言的輕松和慰藉。

 這股知覺很快彌漫到了腦袋,乃至意念,令余閑一度出現了精神恍忽。

 這胡辣湯裡下了藥?!

 正當余閑要罵厲無極不講武德的時候,眼前的畫面出現了皺褶,隨即如水波般的搖曳晃蕩。

 毫秒之間。

 又像是永恆。

 當余閑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的時候,雪原消失了,秦澤、牧歌和伍松也消失了。

 眼前的只剩下厲無極一人,正佇立在一座殘垣斷壁的廢墟中。

 “意念的世界?”余閑手攥著太鬥劍,警惕的打量周圍。

 這座廢墟的四周,竟是一望無垠的澤地,碧藍如洗的浩瀚晴空如布一般鋪在上空。

 並且附近的空氣中,不時有尖銳的破空聲響起,似乎有不斷閃現的凌厲氣勁,將空間戳開一個個裂縫!

 “這是天淵大澤!”余閑凝聲道,這個場景,他曾在太鬥劍誘發的夢境中看到過!

 “對,這裡就是如今的天淵大澤,也是曾經的天淵城!”厲無極也在仰頭環顧著周圍。

 “你去過天淵大澤?”余閑皺眉道。

 他可是知道,天淵城破滅後,留下的廢墟大澤裡,殘留著恐怖詭異的兵鋒之氣,哪怕是高品階的修行者到了那也是凶多吉少。

 厲無極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去過,但只是來到了邊緣地帶,無法深入核心區域。而這個地方,我也是根據我師父留下的意念窺探到的。”

 “你剛剛喝湯用的那隻碗,是我師父留給我的,這裡有我師父的意念。”

 厲無極背對著他,用手托起那隻古樸殘缺的碗。

 余閑恍然,敢情剛剛影響自己意念的源頭不是胡辣湯,而是那隻碗。

 不過此刻,余閑更好奇的是哪位高人調教出了厲無極這個古怪又恐怖的梟雄:“你師父到底是什麽人?”

 “不知道,他不肯說。”厲無極帶著唏噓的口吻幽幽道:“當年,我拜師在無極山門下,一心求道,奈何資質愚鈍,十年固步不前,最終被打發離開。離開前夕,我曾經朝山頂呐喊,詢問思廉真人,難道我此生注定無法修成道果了嗎?”

 “思廉真人回答我說,我的道不在無極山,於是不甘心的我,繼續遍尋名家求學,其中的坎坷狼狽,猶如胡辣湯入口時的辛辣。”

 坊間的傳聞果然是真的,厲無極曾經在無極山學藝,但因為資質太差,被趕下山。

 後來他改名叫厲無極,就是對無極山仍心存著執念。

 “但我走遍了神州大地,也沒尋到屬於我的道,在我心灰意冷之際,我聽說了天淵城的神跡,於是抱著最後一絲念想去了天淵大澤,據說那裡還有天淵城先賢留下的傳承,結果我剛到邊緣地帶,就被凌厲的兵鋒之氣割得遍體鱗傷。”

 厲無極回顧著往事,一向嚴肅的面容上竟流露出些許的暖意,“就在我以為此生到此終結的時候,我師父出現了,他拿著這隻碗,喂了我一口水,令我一下子恢復了過來……我至今還記得那碗水的滋味,甘甜清潤,讓人一瞬間充斥滿元氣。”

 余閑心裡一動,立時想起了那次“夢遊天淵城”時,力牧曾跟自己提到過的聖水!

 “我師父說這是天淵城先賢留下的聖水,一口水,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厲無極還在繼續述說著那段“仙緣”。

 “然後那個人就收你為徒了?”余閑記得,聖水是被那位上古巫鹹看管著的,莫非厲無極的師父,和上古巫鹹乃至天淵城有關,抑或是聖族的後裔?

 “不,即便我跪下講述了我求道的初衷,我師父也不肯收下我,他說自己壽命不多了,這一世還有許多事情沒來得及去做,若不是看在我冒死進入天淵大澤的毅力,他都不屑於救我。”

 厲無極苦笑道:“不過在我死皮賴臉的哀求下,他靜靜的看了我一眼,問我為什麽要修道,那年我只有十七歲,和你如今差不多大,我說,我學法術,是為了讓我家鄉的人過得好一些……如今想來,那真是一個天真滑稽又好笑的答桉。”

 余閑也靜靜的看了他一眼。

 他覺得,有時候真的不能單純用好壞去概括一個人。

 裴無常是這樣。

 厲無極也是如此。

 或許,許多許多年以前,曾經的厲無極,也曾是一個眼神清澈、奔跑有風的少年。

 厲無極又道:“因為我的這個答桉,我師父被打動了,他給了我七日時間,這七日,我能學到多少,全看我自己的造化。”

 “就七天時間,就讓你脫胎換骨了?”余閑將信將疑。

 “怎麽可能,七天時間,這世間最天賦異稟的人都只能學到皮毛,而當時的我那麽笨拙,連竅門都沒學到,可把我師父氣壞了,說就沒見過我這麽蠢笨的東西,於是就更不肯告知我有關他的身份來歷,免得我丟他的臉面。”

 厲無極忽然抬手一指廢墟前方的那片湖泊。

 湖泊如鏡面錚亮剔透,湖畔坐落著一棟小木屋。

 那木屋的構造,竟和天淵城當時的建築風格有些相似。

 “那屋子,是我師父蓋的,他說每次疲累了或者迷茫了,就會來這裡住上一陣子,他說他的族人們,都留在這片大澤廢墟間,很難再蘇醒了。”厲無極喃喃道。

 聞言,余閑更坐實了內心的猜想,不過他的心思被厲無極最後的那句話吸引住了:“很難再蘇醒了?他指的是那些已經死去的天淵城人?”

 “對,但我師父不認為他的族人們已經死了,只是暫時沉睡了過去,終有一日,他會喚醒那些人。”厲無極又恢復了嚴肅認真的表情,似乎對他師父的話深信不疑:“我師父曾說,他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他想救的人,就算死了,爛了,變成了灰,也要那人從陰曹地府爬回來。”

 “他還說,無論尊嚴、正義、信念還是堅持,都只有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義。”厲無極沉聲道:“但這句話,是我唯一反駁我師父的話,我說,人若是沒有尊嚴和信念,那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倒不如死了痛快。”

 “然後呢?”

 “然後,我師父把我踹翻了。”

 厲無極邁開腳步,徐徐走向那座木屋,那渴望的眼神,如同走向魂牽夢繞的家鄉。

 余閑亦步亦趨,默默聆聽,他試圖從厲無極的這段故事裡,尋找到天淵城覆滅的原因。

 當距離木屋近了,突然,一陣陣清朗又不失威嚴的聲音飄蕩而來。

 “臭小子,你給我記住了,生命至為燦爛,至為珍貴,一旦逝去,就永遠不會重來,你若是真心想要修道,萬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

 “百年心事終成空,時間久了,好或不好,其實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小子,我只能說,你最想要什麽,就去做什麽,那就是你自己的道。”

 “此生未嘗虛擲一日,余心已足,無複怨懟。所愧疚者,余力綿薄,終究難以回報故人之摯情。那數十年的相聚,實在太短,太短了……”

 “余畢生所求,不過窮盡所有,去報答一人一城。然而天道無情,終究事與願違,如之奈何。”

 “你這孩子,這胡攪蠻纏的功夫,還真有幾分像年輕時的我。”

 “去吧,好好在為師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吧,傻徒兒。”

 ……

 聽著一段段精辟絕頂的語錄,余閑的內心也如同這泛起漣漪的湖泊。

 越發好奇厲無極的師父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奇人。

 而厲無極駐足在湖畔,面朝著木屋,忽然拱手,一揖到底,虔誠道:“尊師恩情,弟子此生不能回報萬一。”

 余閑輕聲道:“就因為你師父教誨了你生命的珍貴,於是啟迪你追求長生的道途?”

 “不錯,只有長長久久的活著,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才能被延續,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厲無極又站直身體,正色道:“而我的師父,受困於壽命,留下了諸多的遺憾。有些遺憾,他不肯跟我說,但有一件遺憾,我是知道的,那就是對抗這天道。”

 “我師父,憎恨這天道,憎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和余小友其實是有共同的敵人。”

 厲無極面向余閑,誠意拳拳的說道:“余小友,其實我們可以聯手去對抗天道的,只要我們將天門關閉,天上的神靈們就無法再收割人間的福緣氣運,那自然就天下太平了。”

 余閑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譏誚一笑:“無極教主,你的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厲無極怔了怔。

 余閑面朝著湖泊,望著在湖裡遊梭的魚兒道:“我姑且相信你最初也曾有一顆赤子之心,但當時你選擇發動戰爭的時候,你就已經背棄了曾經的誓言。你們心自問,戰亂時喪生的那些將士和百姓,他們的生命因你一己之私,就像割草一般都沒了。這還不算他們背後的家庭,余生將活在怎樣的痛苦和掙扎裡。”

 “好比這湖泊裡的魚兒,它們固然受困於這片湖水,但起碼還能活著,可你非教唆著這些魚躍出水面,去爭取自由。結果魚死在了外面,反而被你撿了現成的,得以飽餐一頓。呵,天道對人間的巧取豪奪,尚且不會竭澤而漁,而你的吃相卻比天道更難看!”

 “別以為我不知道,雲州戰役中死去的那些人,他們喪失的福緣和氣運,有不少被你給收走了。你是因,他們是果,就是靠著這些死者的福緣和氣運,你才能一下子進階到天地會的二品境界。本質上,你跟這天道就是一丘之貉,充什麽硬貨!”

 厲無極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大約被戳穿了心事。

 “還有,你說你的終極目的是封鎖天門,阻止神仙們繼續收割人間的福緣。即便真被你做到了,那人們就能永遠守著屬於自己的福緣和氣運了?拉倒吧,到頭來,這些福緣和氣運還是得被統治者收走了,這樣你才能真正的實現長生不死!”

 余閑嗤笑道:“你若是真的繼承了你師父的道,那你最該做的,就是靠自己老老實實修成聖人,然後率著人族去跟天道抗爭,而不是窩裡橫,想著先自己上位,再吃掉人間的福緣氣運,把自己吃肥了再去跟天道過招。”

 】

 “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厲無極情急之下,來了個否認三連。

 “那你敢再當著法夫子的聖器再說一遍嗎?”余閑掏出了明斷尺,臉上顯露出法家的威嚴之相!

 “我……”

 厲無極嚅囁了一下嘴唇,當捕捉到明斷尺上的流光一閃,額頭上即刻滲出了一層細汗。

 明明余閑還沒有掌握法家的問心術,但法夫子的意念作祟之下,已經令他塑造出的這個意境世界出現了動搖。

 最直觀的,就是湖面開始掀起了波瀾,且越來越洶。

 厲無極強行穩住心緒,故意錯過話題,反問道:“那依你說,單靠一己之力,又怎麽去對抗天道?如今人間有四大聖人, 在天道的淫威下隱忍苟活。而之前的聖人,要麽給天道當走狗,要麽惶惶老死而去。我若是不統領天下,不凝聚人間的福緣和氣運,天上隨便一個神靈下凡,一巴掌就能把我給拍死了!”

 “是很難,但也很簡單。”

 余閑回望著天淵大澤,想起了那個坐在樹下與自己論道的聖帝,悠悠道:“曾經天淵城的主人,不是也做到過嗎?”

 “天淵城的主人?聖帝?”厲無極陰沉著臉,道:“他做到什麽了?天淵城曾是何等至高的存在,到頭來,還不是毀於這天道之手!”

 他又指著天淵大澤:“照我說,聖帝當年就該以無上的修為佔了這天下,裹挾人間之力,去跟天道分庭抗禮,否則天淵城不會毀滅,這天門也早該關上了!”

 “你當人家聖帝還沒你機智聰明嗎?”余閑颯然一笑:“但天淵城,即便毀滅前夕,也依舊獨自守衛在人間的前沿,面對天道的壓迫,從未屈服妥協。甚至在天淵城毀滅的最後一刻,聖帝以自己充當棋子,跪死在棋盤一角而鎖定勝局,從而勝天半子、關閉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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