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大麻等人往人群那邊走的時候，剛好有一個禿頭男子捧著碗往外走。

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張大麻朝碗裡看了一眼，墨綠色的湯裡面沉沉浮浮地飄著骨頭一樣的東西，還摻雜著一些菜葉子和被泡軟了的麵包片，看著就讓人提不起食欲來。

但是這個禿頭男子卻迫不及待地把髒兮兮的碗舉到了嘴巴，一邊小口地吸著湯，一邊用快子把那些骨頭撈起來放進嘴裡去嘬。

張大麻看了一眼，差點兒就吐出來了。

他不禁搖了搖頭，抬手把自己眼角的的幾滴眼淚擦掉了——不是感動，就是想吐。

張大麻內心不停地感歎，沒想到這魁北克貧民窟裡的華人比道森的華人過得更慘。

住在道森那樣偏僻的地方，沒有吃食了至少還能到合理抓幾條魚，到林子裡打上幾隻松樹，最不濟找點菌子也能對付幾頓，何至於要吃這些“垃圾”呢?

張大麻比時終於來到了人群外，他個子不高，要踮著腳尖才能看到人群裡發生的事情。

人群的中間是一口大鍋，大鍋裡面的湯不知道煮了多久，已經被煮得發綠發稠了，湯的味道很奇怪，不能說臭，但是絕對也稱不上香。

一個膀大腰圓的健婦守在大鍋的後面，那些一個長柄木杓在湯裡不停地攪和，在杓子的帶動下，各種亂七八糟的“食物”在裡面沉浮，她還時不時地往裡面添加一些左料。

這些食物可能是被啃得乾乾淨淨的雞骨頭，可能是發綠長蟲子的麵包，也可能是發黃滴水的爛菜葉子。

“來，一個便士夾一快子，有牛排也有爛土豆，童叟無欺，絕對公平。”健婦大聲地喊道。

“我，我來！”一個瘦猴一樣的男人把一個便士拍在了健婦的手中，並且搶過了她手裡那對長長的快子。

“瘦猴，夾一塊牛排給爺兒們瞧瞧！”

“對，來塊肉讓大夥解解饞！”

其他人大聲地喊著，但是絲毫沒有干擾到瘦猴。

只見瘦猴把快子放在腋下擦了擦，就把自己的褲腿挽了起來，重心一壓扎了一個馬步。

他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快子，兩眼瞪得通圓，透過霧氣，仔細地盯著那一大鍋稠得發膩的湯，隨時準備出手。

看來這就是“瞪眼兒食”這個名稱的由來了。

瘦猴很謹慎，一直都沒有出手，額頭上的汗也越來越密了。

健婦等得不耐煩了，拿著長杓在鍋邊狠狠地敲了幾下，嫌棄地說道:“瘦猴。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換下一個，老娘不賺你這一個便士了。”

“瘦猴。快動手吧，把老板娘惹毛了，小心她一屁股把你坐死！”

人群中一下子又傳來了笑聲和起哄的聲音。

瘦猴明顯有些急了，手也開始微微顫抖，終於，他出手了，一下子就把快子伸了下去。

他沒有立刻把快子從湯裡拿出來，而是在湯裡攪了幾圈。

“有了，一塊大肉！”

只見瘦猴眼睛一亮，就把快子提了起來，可快子上的東西剛從那湯裡出來，他的臉色一下暗了下去。

那快子上的哪是什麽大肉，就是一塊乾乾淨淨的牛肩胛骨。

“謔，倒還真是大，而且還是一塊大牛排，來，再給你一杓湯！”

健婦揶揄了一番，就舀了一杓湯，倒在了瘦猴的碗裡。

瘦猴愁眉苦臉地把快子還了回去，捧著自己的湯還牛骨頭擠了出去。

“我來，我來！”

剩下的人又開始去搶健婦手裡的那把長快子了。

張大麻等人沒有了興趣，也就從人群裡擠了出來。

“我真是沒想到，

這魁北克的華人比咱們道森的華人過得還要慘。”張大麻不停地搖頭，臉上的那股子戾氣似乎消散了一些。

“那可不是，這城市裡的貧民窟比山裡的的日子差遠了。”徐諾說道。

“這裡的華人平時都以什麽為生呢?”

“有的在碼頭當苦力，有的在白人的工廠裡當工人，還有的就在華人街做點小買賣。”

“在碼頭當苦力一個月能賺多少個英鎊。”

“1.5鎊吧。”

“那在工廠裡當工人呢?”

“大概能賺個2鎊。”

這個工資不能算高，但是填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

不說那些有家有口的人，就說剛才那些吃瞪眼食兒的苦力，他們都是單身漢，一個月掙1.5個英鎊的話，那就是360個便士，一天平均可以花12個便士。何至於隻吃1個便士一頓的瞪眼食兒呢?

張大麻問出了自己的問題，馬三鞭聽完之後，擺了擺手，有點無奈地說道:“您說得沒錯，可咱們拿不到全部的工資。”

“這是什麽個說法?”

“有些人欠著白人的高利貸， 每個月都得還利息。”

“總不能人人都欠著高利貸吧?”

不管是哪個華人，只要是被騙到美洲大陸來的，那肯定就是欠了高利貸的，倒是這個高利貸是能還完的，長則五年，短則三年，雖然壓力很重，但不是沒有頭的事兒，否則華人就真的和奴隸沒有任何區別了。

“其他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魁北克這邊的華人得交稅，一白一黑兩種稅。”

“這白的稅是交給總督府的人頭稅，一個人一個月是3先令，也就是60便士。”

“這黑的稅是交給白人黑幫的保護費，一個人一個月是5先令，也就是100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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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麻在道森城呆過，在約克縣也呆過，當然知道白人黑幫的可惡。

這些黑幫對內說什麽家族責任和個人榮譽，但是對外乾的都是男娼女盜的事情。

是華人最憎恨的白人群體，就拿約克縣來說，警察局隔三差五就要找機會來上一次“掃黑行動”，用陛下的話來說，對待這些白人渣滓，就是要“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只不過讓張大麻沒有想到的是，魁北克的黑幫那麽猖狂，收的保護費竟然那麽高，比總督府收的人頭稅還要高。

“這總督不管一管嗎?”張大麻問道，這好歹也是英國人的地盤，黑幫把這事做得那麽絕，官面兒上的人多多少少得管一管吧?

馬三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