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上海。
鍋爐房裡烈火蒸騰,火焰灼燒著屍體,一股難聞的焦臭味混雜著一股肉香味在空氣中飄蕩。人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焚化爐,好似周圍一切都與自己沒關系。
手腳帶著鐐銬步履蹣跚的中年男子走進來,身後幾個人推搡著他。爐膛內的妖異的橘白色火光在炙烤,整個鍋爐房內沉寂,只有腳下鐵鏈拖拉在地發出響聲。
帶著鐐銬的人有好幾個,無一例外身上都帶著嚴重的外傷,當看見被推進爐膛內的人被取出來,只剩下一灘黑色或白色的粉末。肉體被燒焦成黑色,屍骨被燒成白灰脆骨,火鉗稍稍一碰便碎掉。
拾撿屍骨的工人滿頭大汗,帶著厚重的防燙手套將鐵板上的骨灰雜質倒進麻袋中。時間急迫,往常這時候妻子已經做好飯菜等他回去,只不過今天要加個班。
年輕的余非站在角落裡,爐火的灼熱讓他呼吸難耐,空氣中飄蕩的異味充斥他整個肺部,好似下一秒自己的肺部內髒也會隨綁在鐵板上的紅色分子,一同被高溫高壓的熱浪灼燒的乾乾淨淨。
范高遠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適應?那就早點回去休息休息。就這幾個,弄完便沒事,既然來到這裡,就要有心理承受能力。”
“組長,我可以堅持。”余非咽下已經冒上喉嚨的反芻物,繼續觀看剩下的紅色分子被送進爐膛內灼燒。
“要習慣。”
“好的。”
余非忍住惡心繼續留在現場。
范高遠,中央黨務調查科高級特工,自他在來到上海地區後,一舉搗毀數個紅色分子組織,抓獲不少地下黨高級成員。
片刻後,爐膛再次被打開,工人們繼續將屍骨和遺留物用鏟子鏟進麻袋。剩下的紅色分子就只有一個,處理完之後就能離開這處充滿異味的空間。
帶著鐐銬的中年男子緩緩舉起手,范高遠急忙上去掏出一盒駱駝牌香煙,劃燃火柴自己抽上幾口,在恭恭敬敬遞給那位紅色分子。
“小范,我們多久沒見面了?”中年男子抽了一口煙問。
范高遠不自覺的低下肩膀,讓自己低那位紅色分子半個頭,這是對待上位人才用的姿勢。余非好奇的看著兩人,仿佛那位帶著鐐銬的紅色分子才是這間鍋爐房的主人,而范高遠只不過借用而已。
“自民國十六年,如今已有5年,陳先生。”
那位陳先生丟下煙頭歎氣說:“小范,你是個好學生,但對錯識別能力差。我很希望你能找到正確的道路,徐是一個糊塗蛋,你不要跟他學,你是一個好學生。
事件爆發前夕,我就對你說過。你能力是有的,我不否認,不然我也不會身處此地。作為老師,看見你走錯路,我還是有責任的。”
“先生,我認為沒有錯,是您走錯路了。”
“額?”
陳先生哈哈大笑:“小范,為什麽這樣說?”
“您不該加入他們的,他們······”
“哎!”陳先生舉手打斷范高遠的話,徑直走向焚化爐,然後在范高遠的攙扶下躺在灼熱的鐵板上。
躺在鐵板上的陳先生露出難過的表情,那是對自己學生的惋惜,而不是對自己生命即將悲慘結束的痛惜,更不是對未來的掛念。余非不理解這些人,非常不理解。
遇見范高遠,余非覺得其實也沒那麽差勁,至少他是一個正直的人。如果國民政府也能被稱為革命者,那麽范高遠無疑是一位正直的革命者。
“先生,您還有什麽要說的。”范高遠問道。
陳先生扭動一下自己後背被鐵板灼燒的皮膚:“小范,我沒有加入他們,只是和他們有比較良好的關系。你或許已經知道,但事實如此,你還沒有想明白到底是誰背叛了先總理嗎?”
“我們不應該聊這些,先生。”
陳先生微微一笑:“你是一個善於思考的學生,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一直相信你,從未想過放棄為你答疑解惑。”
“一直嗎?”范高遠略顯沮喪。
“是的,每一天。當你來到這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這是我內心生命的結束,但我希望是你新生的開始。”
范高遠聞言表情明顯有些變化,閉上眼睛揮手。身旁的手下用鐵鏈將陳先生綁在鐵板上,工人將鐵板推進焚化爐內,一股焦臭味傳來。
片刻後,一灘焦黑的屍骨出現在眾人眼前。
范高遠看著焦黑的屍骨一笑:“老師,您可真是食古不化,燒都燒不爛你的屍骨。
把他埋了,坑挖深些。”
解決完這些關押的紅色分子,眾人散去。
······
等待范高遠處理完剩下的工作,余非穿著一身中山裝站在上海警察廳大門外抽煙。他不會抽煙,只是想用嗆人的煙霧籠罩自己的肺部,他感覺自己的肺裡全都是肉體燒焦的氣體。
余非是一個新手,前不久從軍校畢業後本應該前往軍隊實習,或許去其他地方,可被范高遠一紙調令叫來。他說能有一個可以信任的手下很難,特別是這個多事之秋,於是余非便來此。
路邊的行人看見蹲著警察廳門口抽煙的余非急匆匆離開,敢在門口抽煙,而且沒有被人趕走或者抓進去,那麽肯定是裡面的人。
看見路邊市民對於自己厭惡的眼神,余非很鬱悶。不應該是這樣的,為什麽要用那種眼神看待自己,或許自己不應該答應下來,去中央軍做一個少尉很不錯,至少現在看來很不錯。
范高遠走出來,余非丟下煙頭站起身。
瞧見地上三四個煙頭,范高遠很不高興,或者說他親手殺死自己老師後,心情本來就很差。
“陪我喝兩杯,會喝酒嗎?”
余非笑著說:“能喝,去哪兒?”
“跟我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馬路上,余非還在為剛才路人冒犯他的眼神懊惱, 更為范高遠親手殺死自己的老師感到悲哀。
搭上電車,一路上余非都跟著范高遠,坐了幾個站來到一處較為偏僻的弄堂裡,買上一壺黃酒,外加一些鹵菜。
范高遠在一處巷子裡亂竄,弄的余非都不明所以。他一直在一個地區內走,看似穿過好幾個巷子,但毫無例外都兜兜轉轉回到原地。
在一棟狹小的民居內,范高遠走上樓梯,余非也跟上去。在二樓的一個角樓裡,范高遠取出鑰匙開門,裡面雜亂不堪,到處都丟棄著垃圾。
“組長,你就住在這裡?”
范高遠將木桌上的垃圾隨意丟在地上,放下酒菜,打開窗戶。
“來的路知道沒有?”
余非回憶了下:“大概知道。”
“以後有危險就來這裡,不要回家裡。這裡是我給你準備的安全屋,別看你現在用不上,但做這行,早晚都得用上。”范高遠坐在板凳上說。
余非只能點頭:“組長,我不想繼續在黨務調查科,你從沒有告訴我會做這種工作,你騙我。”
“為什麽這樣說?”
范高遠認真的告訴他:“你才來一個月就想著離開,這或許會被長官們認為是懦弱的表現。你在學校成績很不錯,一直也想加入革命軍,這也是我把你要來的原因,這裡缺乏專業軍事知識人員,同樣這裡也是革命組織。
這裡沒有人,你可以毫無顧忌說說來這裡一個月的感觸,我會認真思考你的請求。兩個月之後我會給你答覆,同時這兩個月你仔細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