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牆勢如破竹，但逼到他面前時，卻撞上了鐵的鋒。

　　上官金鱗看到沼澤在須臾分裂，眼前的少年軍官，一躍而起。

　　一霎間爆發的凶煞腥氣，令上官金鱗身體重新有了反應，惡心得想吐，卻也好過麻木。勉力睜大的視野中，看到了少年軍官青色的劍鋒。

　　葉子啟向著異獸躍出泥沼，劍刃劈開雷電和泥濘，落到異獸蒼青色的獸皮上，砍出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在荒郊中轟然傳蕩！

　　上官金鱗想起這異獸是什麽了。

　　夔牛。(注)

　　傳說黃帝以夔牛皮製鼓，聲聞五百裡。

　　而力壓下夔牛靈獸的葉子啟這時向他回眸，淡淡說:

　　“你是真的什麽後手也沒留啊。”

　　上官金鱗啞然。

　　“哞——！”

　　夔牛又一聲吼，單足雄健地一躍登空，它全身還包裹在雷電中，像是一顆流星逆勢衝天而上。

　　而葉子啟單手掛在牛角上，跟著它一齊騰空，等夔牛衝勢一盡，便發力反跳到夔牛上方，高高彎起了手臂，接著沉聲一喝，展臂朝著牛首錘落，一拳給它砸了下去！

　　夔牛急墜下去，“砰”一聲，砸進了沼澤裡。

　　上官金鱗呆看著雷球墜落眼前，激蕩起無數泥漿如浪潮般向四面飛濺，緊跟著電光潰散，複將泥浪覆蓋，仿佛將淤泥洗淨。

　　這讓上官金鱗想起他一直認為朔方城裡的望族們，比這雷澤中的汙泥更加肮髒，像豬圈裡待載的豬一樣，只會享受眼前的升平，而他曾發誓要用雷電把那汙穢的城市洗刷一遍……

　　最終一切光芒消散，只剩下牛身靜靜浮在泥漿上面。

　　很久都不再動彈。

　　葉子啟這才召出巨葉，飛到上官金鱗面前。

　　“上來吧，我帶你去陸地。”

　　葉子啟向他伸出手，冷冷說:

　　“我想了一夜，也沒想到讓你死在這裡，一同失蹤的我該如何逃脫乾系。不過，你記著，這裡不是上官府。”

　　上官金鱗又懵住了。

　　聽話裡的意思，過去幾個時辰，眼前這少年都是在想著怎麽殺了自己嗎?

　　即使葉子啟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平淡，可這種後知後覺的危險，還是讓上官金鱗背脊發寒，冰冷徹骨。

　　所以他怎麽敢再接住這隻手呢?

　　“用不著，”上官金鱗聲音顫抖:“我自己會走，我，我用雷遁術跟著你！”

　　葉子啟點頭，便徑直飛向了雷神山的方向，上官金鱗跟在巨葉之後，仿佛一道劃亮昏夜的流星。

　　不久，葉子啟就找到沙地停下來，上官金鱗暗喜，他恢復的靈力還不夠飛太久，剛跌跌撞撞站住，就聽砰的一聲，葉子啟居然一頭栽到了地上！

　　葉子啟眼中的紅色不僅沒有隨著時間退去，反而愈加強盛，急喘著氣，捂頭咒罵，好半晌，才恢復清明，卻已虛脫了身子。

　　上官金鱗見此情形，心中醒覺，低呼道:“果……果然，你的功法副作用極為強烈！要是昨天，我沒有急著進攻，而是換成拖延牽製的打法，我就能贏你！”

　　“你可以來試試。”

　　葉子啟斜眼瞥他，上官金鱗便身子一緊:“本校尉當然要在眾人面前打敗你！”

　　葉子啟便不管他，扒了衣服，走到附近水塘裡，清洗泥垢。

　　上官金鱗這才想到自己也一身臭泥，可是夜裡的寒冷，比臭味還難捱，他便先四處收集些枯木頭，生了火。

　　葉子啟回來，

看到火堆，倒是愣了愣神，把衣服架在旁邊，倒頭躺下休息。　　上官金鱗生怕再有異獸過來，一直守著火，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

　　“你讓千年狸出來警戒，打坐休養，等差不多了，就背對著太陽的方向，飛回去吧。”

　　上官金鱗聞言一震，回頭看見葉子啟已經睜開了眼睛，雖然依然是疲憊的樣子，但已經能夠站起身來，穿起了衣服。

　　“你是為什麽要來這裡的?”上官金鱗問。他心中想著這回偷跑出來，只能以調查雎國使者的秘密任務，當作借口，去向父親回報了。不然回去，違逆家規的後果，就是他也當不起的。

　　“我來這裡，是去尋找雷神的;我要通過雷神，找見一個人。與上官家，與琅琊國，都沒有關系。你就這樣向家族回報吧。”

　　“什麽！”

　　上官金鱗震驚了。

　　“你要去找雷神?！”

　　上官金鱗覺得自己好像在聽家族裡的孩童，指著神話書向他說傻話。

　　在這個時代，居然還會有追尋雷神的人，追尋一個不再受人間祭祀的沒落神明?

　　追尋那座永遠被雷雲包裹的雷神山，那人間不可觸碰的神明禁地，那不知多少雷獸聚集的萬險之地?

　　可偏偏從這個人的嘴裡說出來，讓他相信對方竟是認真的。

　　“你瘋了?還是你們國主嫉賢妒良，隨便安排了個理由讓你去送死?別告訴我，你們北國對雷神存在什麽美好的幻想， 以人的身體去面對神明，就是一條魚，自己跳上了案板！”

　　“上官校尉。”

　　葉子啟聲音冷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沼澤，但不是誰都能自己爬出來的。沒有人的手能抓住，就只能去把手去伸向神了。”

　　又是莫名其名的話語，但這回上官金鱗知道自己聽懂了一件事。

　　他這話分明不是說給自己聽的，只是想找個人，交代遺囑。

　　“你——你——”

　　該說什麽?自己現在已經該回去了，保命才是要緊，而且自己恨的對象本來就是百城霜，而不是眼前這個小子，呸，這個瘋子！

　　可這個時候。

　　“咚。”

　　沉悶的響聲。

　　“咚。”

　　地在抖。

　　上官金鱗抬頭望向震動的源頭。

　　晨曦刺穿了晨霧，地震驚起了無數個石頭，在大地上蹦跳滾動。

　　不！

　　上官金鱗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是石頭，是夔牛！

　　數百頭夔牛從雷神山的方向蹦跳而來，青色的身軀如同被雕塑師誇張製作的巨牛銅像，唯有一隻的粗壯牛腿，在沼澤和土地間有力地蹦躍，將整片雷澤震動，帶著踐踏一切的衝勢，向自己的方向衝了過來！

　　——

　　注:《山海經·大荒東經》:“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裡。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有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裡，以威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