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峰也坐上巨葉，葉子啟念誦咒語，讓整片巨葉凌水而飛。

　　俯瞰下方，湖畔燈火在湖面上拉出長長的光影，變幻不定，美麗莫測，亮著燈籠的漁船在湖面上來回航行，船槳撥動流水的聲音、船篷裡嫋嫋的船歌，都在夜風中悠悠傳來。

　　“這就是你說的，寒葉城裡最漂亮的風景?”唐菀蝶問道。

　　“不。”葉子啟眼睛向岸上一眯，道:“來了！”

　　唐菀蝶順著他的目光眺望過去，突然，無數黃色的光點，從整座城池的屋宇上升了起來！

　　“戌時了。”顧峰說道。

　　唐菀蝶猛然反應過來，這是雎國的習俗，在除夕戌時，整座城池要一起放天燈！

　　葉子啟加緊催動巨葉，飛去岸上，飛到屋宇最繁華的地方，人聲喧嚷，撲面而來。無數火紅的天燈冉冉升起，越升越高，順著風的方向一齊飄動，轉瞬間將整片天空變成了燈的海洋。

　　巨葉仿佛一葉孤舟，搖曳在這片海洋裡，飛過民居、湖水，飛過寺廟、皇宮，飛過灑金街，也飛過花子洞。

　　唐菀蝶輕輕伸手抓向一個燈籠，可燈籠一被碰到，就遠遠地蕩去了，那被竹篾和白紙包攏著的火焰，在紙籠中不停地靈活跳動。

　　夜幕之下，四面八方，盡被這樣黃澄澄、又在頂部泛著火紅色的精靈所包圍，燦若星河，唐菀蝶輕輕呼氣，緩解心中情緒。

　　這是她一生中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象。

　　唐菀蝶又俯瞰下去，無數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這一刻，都放下了手裡的事情，向著天空，虔誠祈禱起來。

　　祈禱來年順遂。

　　祈禱齊家平安。

　　祈禱馬賊消失。

　　“你曾經說過，寒葉城裡最美的風景是人。”葉子啟突然道。

　　唐菀蝶愕然轉過頭來，只見葉子啟對她道:“你說的沒錯，可這個‘人’，並不是霜將軍一人，而是這座城裡的所有人。”

　　葉子啟在巨葉上緩緩站起身，向著下方說道:“寒葉城最美的風景，正是這萬民和樂，盛世太平！”

　　“啪！”

　　軍營某處，雙槍交錯而過，兩位身掛銀鎧的將軍，各自退回一步。

　　“元極前輩果然是在哄我，還說我有進境，結果還是平手。”百城霜道。

　　“你是衛長，別把個人武力看太重了。”薛義扔出個酒壇子，百城霜一把接住。

　　“要說士兵，薛叔叔……”百城霜忽然有些出神道:“你有很好的士兵呢。”

　　“本將自有領兵之道。”薛義灑然一笑，手拿酒壇，同百城霜手中酒壇一撞，道:“明年再來比過！”

　　“嗯。”

　　“啪！”

　　城南某座宅子裡，霍更抬頭看了看窗外爆開的煙花，又低頭處理起腳邊的屍體。

　　屍體的名字，叫作劉閩。

　　那日賈華敬被自己脅迫之下，還真把這個老夥計的底細給出賣了。

　　他從劉閩口裡逼問出了更多事實，讓他確定，賈華敬也絕對不能放過。

　　只是自己復仇之路的終點究竟在哪裡，這個時候，他尚不知道。

　　燈火城池，百態眾生。

　　葉子啟站在巨葉上，俯瞰著一切。

　　而唐菀蝶坐在他背後，當聽到少年口中說“最美麗的風景”時，她卻抬起了頭。

　　夜幕下，少年的眼光如星辰閃耀。

　　一陣疾風忽來，巨葉搖晃，葉子啟趕忙坐下來，老老實實捏起葉子，唐菀蝶因為體重較輕，

更難坐穩，情急中一下子抓住了葉子啟後背。　　葉子啟愕然回顧，正好和唐菀蝶臉龐對上，唐菀蝶臉一紅，抬手直接將葉子啟的臉給扭了回去。

　　“飛穩點！”

　　“哦，抱歉。”

　　“喂，死葉子，問你件事。”

　　“嗯……”

　　“別回頭！”

　　“麻煩，什麽事?”

　　“你——你以前有沒有帶別的女孩子這樣飛過，比如說……你有沒有青梅竹馬之類的?”

　　“沒有，你問這個做什麽?要打探底細不用這樣，我告訴你，除了你，我人脈窮得很，再不認識別的術士，更沒有誰能給我做出這種靈力充溢的葉子的。”

　　“知道了，閉嘴。”

　　巨葉隨風徜徉在燈河中，仿佛讓人忘掉了今夕何夕，忘掉了世上一切煩惱的事情。

　　輸了呢。

　　唐菀蝶想道。

　　這確實是寒葉城裡最美的風景，自己打賭輸了呢。

　　只是不知道，自己輸進去的賭注，究竟是什麽。

　　巨葉落進了唐府裡。

　　臨別，葉子啟又要唐菀蝶做出好幾片大葉子，說是帶她出來玩這一趟的“賞錢”。

　　“你給本姑娘記好了，本姑娘做出來的東西，隻許借你自己用，不許再拿給別人……顧峰就算了……但絕不許你用在別人身上，不然你拿去哄騙了良家少女，玷汙人家名節，豈不是本姑娘也有過錯?”唐菀蝶大刺刺道。

　　“沒問題。”

　　葉子啟一口答應，便和顧峰飛出了唐府。

　　落腳到一處隱蔽角落，葉子啟將幾片巨葉放在地上，仔細檢視起葉子中的靈力流動，然後露出滿意神色。

　　“厲害啊，我做書簽的時候，只是向春天偷一點生機，她這寒山道術，簡直是在冬季請來了春神句芒。顧峰，你再考慮下去寒山拜師的事。”

　　“你特意過來招惹她，到底是什麽意思?”顧峰忽然問道。

　　葉子啟一愣，道:“還能什麽意思?那天她安排了我們和霜將軍的密談，可因為我拒絕了，就弄得我們和她不好再見面了。可這麽重要一個人脈，總不好真的就這麽扔掉吧?

　　雖然她心思鬼得跟妖精似的，可她辦的事情，其實對我們總是好意多些……

　　況且她的‘春生’術，對我施術的助益的確非常大，我舍不得這個人脈，就拉下面子這麽來找她了。

　　額……顧峰，你可能覺得我這心眼太算計了，可我們兩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又是在這麽個人命賤如草的年月，我覺得我們只有徹底利用一切條件，拚盡全力，才有可能在這片土地上活下去。 ”

　　“那唐家呢?”顧峰道:“你這樣招惹她，我不覺得唐家人知道了，會覺得高興。以他們家的作風，也許還會再來害你，那張血契符定的是舊怨勾銷，可沒說不能報新仇。”

　　“不過是交友來往，唐家對閨女管這麽嚴?”葉子啟疑惑道。

　　顧峰不禁皺起眉毛，仔細盯望葉子啟幾眼，想看看他是裝傻還是真瞎。

　　“那唐菀蝶如果看上你了呢?”

　　“你今天晚上看花燈看昏頭了?”

　　“要是真的呢?”

　　“別開玩笑，我是妖，除妖師殺妖人的時候，可是要殺滿門的。”

　　顧峰便不說話了。

　　“不過說起唐家的反應……”葉子啟道:“我倒是真希望他們知道。”

　　“怎麽說?”

　　“當初唐昭和菱紗訂婚，讓我難受了幾個月。我知道這不是別人的錯，是我的問題。可是……作為一個男人，怎麽能夠忍受這種侮辱！我看得出來，唐昭挺在乎他妹妹的，如果他的千金妹妹和我這樣的窮小子交往，他一定很難受，他難受，我會很爽。”

　　“很爽?”

　　“對，比起殺掉他，這樣報復他，更讓我開心，而且良心上也更過得去。”

　　顧峰歎氣道:“你這樣遲早會後悔的。”

　　葉子啟卻不答話。

　　滿天的燈籠依然在夜風中飄蕩，不時響起爆竹的聲音，葉子啟抬起頭，輕輕說道:“如果不是馬賊，北山鎮本來也該是這幅景象的啊……最美的風景?咳，這世上，已經沒有我的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