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

　　穆白青與盧婉相處過數年，只是那時他少年心性，懵懵懂懂，又不太關心這些男女之事。

　　故此二人相處雖還算融洽，但自己其實也算不上是喜歡她。

　　想來自己遠走西域這麽多年，他們都以為自己已經亡故，因此才取消了婚約另嫁他人，這到也在情理之中。

　　況且自己本就配不上人家，更沒有什麽資格讓她等待自己。

　　而且看那男子，相貌英俊，舉止風雅，與盧婉相處十分情投意合，應是極合她心意的吧?

　　想到這裡，心中的異樣之感稍加緩解，既然佳人已找到真正的良配，便當祝福才是。

　　穆白青見遠處有個角落空曠且沒什麽人，便打算去那邊以一支劍舞祝賀一對新人。

　　於是他來到空地之上，將馬拴在一旁樹上，來到中間一點的位置。

　　他還沒想好到底要選哪支劍舞，卻見一位妙齡女子，面容秀麗，姿態婉約窈窕，懷抱琵琶款款走到面前。

　　女子盈盈一禮道:“這位郎君，這裡是小女子賣唱的地方，不知可否讓一讓?”

　　穆白青大感尷尬，也沒說話，扭頭便走。

　　不過他心裡有些奇怪，這麽一位漂亮的娘子，怎麽會淪落到這裡賣唱呢?

　　想著又突然折返，那女子見穆白青又折返，手中還拿著劍，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

　　穆白青拱手道:“這位娘子莫怕，在下是想問問，娘子可會《裴將軍》這首歌?”

　　“顏清臣的《贈裴將軍》?小女子自然是會的。郎君是想要點唱這首歌?”

　　那女子還以為穆白青想要買唱。

　　穆白青赧然道:“在下可能有些唐突。我是想請娘子奏唱此歌，我在此劍舞一曲，一來全我心願，二來也可為娘子聚聚人氣。”

　　說著又怕女子不答應，於是補充道:“只是一曲就好，不知娘子可否應允?”

　　那女子聽到他的請求，不禁莞爾一笑，便答他:“《裴將軍》?郎君可是要舞公孫大娘的成名劍舞之一《裴將軍滿堂勢》?”

　　穆白青喜道:“是，娘子說得不錯。”

　　女子頷首道:“嗯。不過我聽聞這《裴將軍滿堂勢》已經失傳。不知郎君從何處學得?”

　　穆白青見這女子果然頗有見識，便答道:“我少年之時在一個婆婆處學得的。”

　　女子這時頗露難色:“這顏真卿《贈裴將軍》一詩，時間上比《裴將軍滿堂勢》晚上許多，不知如何合和韻調，又如何相匹配呢?”

　　穆白青急忙解釋:“娘子不必擔心，那個婆婆便以《贈裴將軍》作曲調舞劍，其勢天成，好像天生匹配。“

　　說著他撓撓頭:“不過在下學得不精，等會兒若是舞得不好，還請娘子莫要笑我。”

　　那女子看著穆白青的憨態，抿嘴一笑，笑容清麗，煞是好看。

　　又聽她說道:“不會的，我也正想看看這支劍舞是什麽樣的。便請郎君舞劍，正好也讓我可以開開嗓子。”

　　“那就有勞娘子了。”穆白青說著，來至空地之上，拔出“月白”，左手執鞘，轉頭向那女子示意。

　　女子會意，便在旁邊石台坐下，調整好琵琶弦，雙眸微合，奏響琵琶。

　　琵琶之聲初時猶如娟娟溪流，潺潺而起，待到前奏將終，又陡然急促，如一連串水滴落於玉盤之上。

　　接著她青蔥玉指連連變幻，又仿若從一串水滴，瞬時變為一幕雨簾，簌簌而下，

卻條理清晰，絲毫不見雜亂。　　之後節奏稍加平緩，女子手上加力，琵琶音色轉為剛勁，方才進入正音。

　　此時那女子方才開口唱道:“大君製六合，猛將清九垓。戰馬若龍虎，騰凌何壯哉。”

　　雖是女子之聲唱男子之歌，卻絲毫無柔弱之感，細節處則更見鏗鏘。

　　隨著女子清澈悠揚的曲調，穆白青抬劍起舞，卻絲毫找不到感覺，隻覺動作滯澀，上下銜接極為不暢。

　　穆白青暗歎自己的劍術天賦果然差到極致，這位娘子彈唱如此清亮醉人，自己卻完全跟不上節奏。

　　今日丟人真是丟大了。

　　外圍人群漸漸聚集而來，不過到沒有幾人是看穆白青的劍舞，反而都被那女子的歌聲吸引。

　　此時穆白青更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只是突然感覺到那女子歌聲頓了一下，隨即似在用歌聲引導穆白青一般。

　　穆白青隻覺得靈光乍現，舞劍動作立時流暢起來，滯澀之感全無。

　　雖然還遠遠未到唱詞之中“劍舞若遊電，隨風縈且回”的境界，但也遠勝從前。

　　只是穆白青卻覺得更加對不起那女子。

　　因自己之故，導致她的歌聲也受到影響，人們從歌聲之中轉過來觀看穆白青的劍舞。

　　一曲即將終了，穆白青心知最大的考驗即將到來。

　　這《裴將軍滿堂勢》整支劍舞最精華，也最見功力的，便是最後一步。

　　伴隨最後一句唱詞，舞者要將手中之劍擲入半空，同時以劍鞘承接，等寶劍下落之時，要正好收入鞘中。

　　而這一式， 是本朝劍聖裴旻的絕技。

　　聽聞裴旻一次舞劍，最後時刻將劍擲入雲端，劍如電光下射，正被劍鞘收入，博得滿堂喝彩。

　　故此劍舞名家公孫大娘才根據裴旻的這一劍創作出了這支《裴將軍滿堂勢》。

　　將本來深奧莫測的裴旻劍術，化成了極合韻律的劍舞。

　　公孫大娘雖沒有裴旻那樣高絕的內力，能將劍擲入雲端，卻也可擲空數丈而穩穩接住。

　　但即便如此，尋常人也極難習練。

　　之後又隨著安史之亂的到來，公孫大娘下落不明，因此這套劍舞少有傳人。

　　但最後一式將劍拋擲半空接住，對於很多高手來說仍可輕易辦到。

　　可到穆白青自己，悟劍多年，劍感卻一向奇差。

　　不僅劍舞練不到位，還沒有一次能完成最後一步的收劍入鞘。

　　耳聽那女子已經唱到最後一句“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

　　穆白青收定心神，旋身回正，將手中之劍拋向空中，之後原地站住，左手伸出劍鞘，閉眼，等待月白回到鞘中。

　　此時他耳中全是圍觀人群叫好之聲。

　　只是最終，月白劍卻直直插入土中。

　　人群一陣沉默，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原來是個繡花枕頭。”

　　接著便是一陣哄笑。

　　穆白青到此時反而釋然，自己果然天生劍感極差，不適合練劍。

　　此次離去，歸隱田園，以後便可以徹底放棄參悟劍道了。

　　於是他頂著無數人的嘲笑，大聲出口。

　　“賣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