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一直在暗中看著。”穆白青這時心氣漸順，對向朗說道。

　　向朗走過來扶起穆白青:“那當然，咱們兩家離得這麽近，從柳子文來到走，我都看在眼裡。你怎麽樣，受傷還重嗎?”

　　穆白青沒好氣道:“還行，死不了。”

　　“呵呵，你也別怪我，我早就對你說過了。。。”

　　“是是是，不能出風頭，不能顯露自己有功夫在身。”

　　向朗又問道:“不過剛才的事也太為詭異，你的武功遠不如那個柳子文，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讓他如此驚駭?”

　　然後他撿起柳子文遺落在地上的劍鞘和劍尖看了看。

　　又問道:“三郎，你這劍法確實精妙無比，就是不知...為何像是偶然發出，用的還不夠精熟呢?”

　　穆白青回道:“我剛才就說過了，我參悟劍道多年，就是為這‘神劍之影’，只是好像只有在我生命垂危之時才用得出來。”

　　向朗對此頗為好奇，又問道:“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能跟我說說嗎?我也許能幫你解惑。”

　　穆白青想著，這些東西剛才就全被向朗看光了，對他說了也沒什麽，他是江湖老前輩，也許真的能幫自己解答心中疑惑。

　　於是他將往事緩緩道來。

　　那年穆白青八歲，在失去所有家人之後，便只靠自己一個人乞討為生。

　　他那時總是不願向別人低頭，因此每天討不到飯，只能去酒家附近撿些剩飯和炊餅殘渣。

　　還經常搶不過其他的乞丐，甚至還要與狗爭食。

　　有兩條野狗一直在附近跟穆白青搶飯吃。他之前就跟它們爭鬥過很多次，經常被咬得一身傷。

　　幸虧有個破廟裡的老乞丐幫他，兩個人互相扶持著，倒也還能湊合下去。

　　只是沒多久，老乞丐也病倒了。

　　有一天，穆白青好不容易撿到一塊炊餅，還偷偷藏了一塊骨頭，準備回破廟與老乞丐分著吃。

　　路上卻再次見到那兩條野狗。它們聞到味道，一路跟過來，見四周無人才一前一後將他圍了起來。

　　穆白青當時快餓的發昏，心想如果懷裡吃的被搶，那今天必然又多兩條人命。

　　於是撿起一根木棍，又與那兩條野狗撕鬥起來。

　　像以前一樣，他不是兩條野狗的對手。

　　很快，手裡的炊餅沒了，身上的骨頭也沒了，自己也倒在地上等著被吃。

　　臨昏去之前，他只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以極快的劍術將兩條野狗殺死。

　　等他再次醒轉，就看到了那位老前輩，一邊給他輸送內力療傷，一邊燉了一大鍋狗肉湯。

　　“那天吃的狗肉是我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即便過去多年，穆白青還能記起那鍋狗肉的味道，不由感歎起來。

　　後來，穆白青想要將狗肉打包帶回去給老乞丐吃，那個老前輩卻說老乞丐早就已經病死在廟裡了。

　　二人回廟裡，安葬了老乞丐。

　　之後那位老前輩和顏悅色，說要傳他劍法。

　　穆白青那時根本不懂什麽叫劍法，什麽叫武功，只是聽村裡先生說起過江湖上的一點趣聞。

　　但他心裡對老前輩極是敬重，便答應下來。

　　再之後，那位老前輩便當著他的面演示了一套劍法。

　　只不過到最後，他似乎耗盡心力，壽命臨終。

　　死前他神志逐漸瘋癲，話語不清。穆白青隻記得大概。

　　直至多年後穆白青識字學文，

才知道當年老前輩臨終前是在念李白的《俠客行》一詩。　　念完詩，老前輩就陷入了彌留之際。他叮囑穆白青不要再學其他劍法，隻於他傳授的這些劍招之中參悟什麽‘神劍的影子’，將來劍道必然大成。

　　隨即溘然長逝。

　　於是穆白青哭著將老前輩葬了，勉力扛起他留下的劍，又開始了乞討生涯。

　　老前輩的那把劍很重，他根本連拔都拔不出來。

　　穆白青每天便只能用樹枝柳條來練習他教的劍法，並從此便將這套劍法視若珍寶。

　　誰知道參悟了這許多年，他現在是劍感全失，劍招更是一塌糊塗，比一個剛學劍的頑童還要不如。

　　後來穆白青到處找人比劍，但每次都是大敗虧輸，時間一長，他也漸漸失去信心。

　　而且到了西域之後，這些劍招面對敵人也毫無招架之力，全靠郭昕數次救他活命。

　　之後郭昕實在看不過去，才教了他許多大唐軍中的刀法，他也就沒再怎麽用過劍，靠著刀法在安西立足下來。

　　但直到萌生退隱之意前，穆白青其實都沒停止參悟，只不過跟從前一樣，一無所獲。

　　退隱之後，便徹底斷絕再去參悟的念頭了。

　　聽罷之後，向朗嘖嘖稱奇，說道:“我大概知道那位老前輩是誰了。”

　　“老劍俠武柳師！”

　　說起這個名字，向朗一改之前的嘻嘻哈哈，反而一臉敬重之情。

　　“老劍俠，但江湖上許多人私下裡都叫他‘劍聖’，將他譽為中古以來劍道第一。”

　　“其劍法更是囊括四海，包羅萬象，又被譽為‘劍術最博士’，以加上一個最字，彰顯其劍術成就。”

　　“他年輕時劍術便已冠絕當世，先後隨王忠嗣、夫蒙靈察、高仙芝、哥舒翰等名將揚威隴右。更獲玄宗召見，命其去十六王宅，教授皇子劍法。這在當時可是極大的殊榮。”

　　“安史之亂時，他更是盡忠報國，殺敵無數。”

　　“哎，武老前輩當年可是名震天下，人人敬仰啊。。。沒想到他臨死之際竟然還有這番際遇。”

　　向朗說的這些，穆白青自然也都知道。

　　武柳師對他恩重如山，如果沒有他，那他穆白青早就被野狗咬死，也根本不會遇到後來那些人了。

　　向朗這時又對穆白青說道:“三郎，你信我的，如果真是武柳師老前輩親自傳你劍法，那這劍法之中必然蘊含真意。”

　　穆白青點頭道:“我從來都深信不疑。”

　　向朗接著說道:“你的刀法極佳，可見你並非天賦。但，常人學劍都從基礎學起，逐漸積累而後大成。”

　　“而你卻不同，你從一開始接觸的可能就是當世最高深的劍道。

　　接著他歎氣道:“唉，我的劍法稀松，你所悟之劍，非我所能理解，幫不了你。”

　　不過緊接著他話鋒一轉:“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嘗試著轉變一下思路，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感悟。”

　　這倒讓穆白青若有所思，但看了看向朗，他又搖頭說道:“我現在不過是鄉野村夫，不悟劍了。”

　　向朗見他意興蕭索，便道:“我看那個柳子文以後可能還要找你麻煩。你的刀法雖好，但長於戰場殺敵，於江湖比鬥卻不適合。雖然面對一般的蟊賊足可自保，可一旦面對向柳子文這樣的高手就遠遠不夠了。”

　　接著向朗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對穆白青說道:“這樣吧，我這裡有一套我自創的一部《青雲暝》功法，上卷是輕功，下卷是步法。”

　　他念著胡須，搖頭晃腦，頗帶得意地介紹起《青雲暝》功法來。

　　“至於名字嘛，取自‘身登青雲梯’和‘迷花倚石忽已暝’兩句。”

　　“你別笑，我那時候特別喜歡李太白，才從他的詩句中摘了這麽個名字出來。”

　　這時向朗愈發得意道:“雖說名字取的隨便，但這功法可是不差，我中年時憑此功縱橫江南，無人可製。”

　　他然後拍了拍自己的斷腿，意興蕭索:“可惜， 瘸子用起來效用會大打折扣。我這輩子也沒什麽傳人，不如傳給你吧。”

　　穆白青還在揉著心口，心道“這向老丈今天怎麽起了收傳人的心思了?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於是問他:“這不好吧，你不是說不會輕易用武功嗎?”

　　向朗嘿嘿一笑:“我今天看你可憐，才好心想要教你，愛學不學。想學的話，咱倆就明天上山，大冬天的山上沒人。”

　　看穆白青還在一直揉著心口，向朗於是說道:“你受的是內傷，這麽一直揉有什麽用。這樣吧，我再發發好心好了。”

　　接著他便傳了四句話給穆白青:“玄珠常處洞房居，日月融來渾太虛。真遣瓊環隨液化，光明不絕照神廬。”

　　並說道:“照著這四句口訣煉，不出三天，保準你心口不疼，再半個月，內傷全好。”

　　之後他詳細向解釋了這四句話的意思，不過他倒是沒解釋這四句話的來歷，隻說是自己年輕時從一位高人前輩那學來的。

　　等向朗走後，穆白青依法運功，果然痛感請了不少，只是他卻並沒有再次感受到體內那股丹田熱流。

　　相反，這時他的丹田又好像空空如也。

　　但是他運功之時又分明感覺有真氣流動，只不過運行至各經脈之中時，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滯澀之感。

　　總覺得體內真氣似有似無，是有力使不出的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而他能想到唯一能造成這種變化的，便只有那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