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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煌》第28章 民惟邦本
  扶蘇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些本就是事實,確實是沒有辦法否認的。

  “兄長,天子之憂,當是臣下之憂,朝中諸位大臣奉詔行事,乃是為父親分憂,自無不妥。然良臣乾吏,豈隻分君之憂?益民之事,焉能少之?”

  “十六哥,何為益民之事?為何需行那益民之事?”

  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嘴的胡亥,突然插嘴問道。

  “小十八此話問的甚為有趣,吾問你,你身上之衣、案中之食、睡臥之宅、行走之車,你可曾想過從何而來?”

  難得胡亥能夠這個時候做了回捧哏,倒是讓嬴高省了很多功夫。

  “皆是父親所賜啊。”

  胡亥眨巴眨巴眼睛,覺得自己這十六哥腦袋果真是有問題的。

  扶蘇則是聽得若有所思。

  “小十八此話倒也無錯,確是父親所賜,那吾在問你,父親賜予你的這些物事,又從何而來?當不至說這些物事皆是從天上掉下、地中長出吧?”

  “皆是天下之民所奉。”

  這個時候扶蘇突然開口道。

  “兄長所言甚是,豈止我等身上之衣、案中之食、睡臥之宅、行走之車,庫中糧食、錢帛、士卒之鎧甲兵器等等,試問哪一物不是我大秦之民所奉?

  先賢有雲‘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良臣乾吏,若是隻知為君分憂,卻不知行益民之事,試問,我等身上之衣、案中之食、睡臥之宅、行走之車、庫中糧食錢帛兵器鎧甲乃至士卒,盡皆從何而來?

  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

  先賢所言,誠不虛也。

  不行益民之事,民之不存,國將存焉?臣將存焉?你我何存?”

  嬴高說道激動處,端起酪漿一飲而盡。

  這話,他早就想說,今天借著扶蘇的面說出來,卻是再好不過。

  只是他思前想後卻是沒有將“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說出來。

  大秦君臣上下哪個不是學富五車?

  道理自然是都懂得,但是能不能講、聽不聽得進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試試給始皇帝直接說“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試試,腿給你打斷。

  但是,如果這話是以兄弟酒宴、說教扶蘇的方式講出來,然後再由別的渠道傳到始皇帝的耳中,那自然就又是一回事了。

  不然他何必之前懟著始皇帝就是一通猛舔?

  還不就是為了這些話做鋪墊?

  當然,嬴高並不認為,始皇帝聽到這些話就會有所改變。

  沒有任何改變是能夠一蹴而就的,除非生、死。

  他只希望當這些話傳到始皇帝耳朵裡後,能夠稍微有些觸動,就已經是功德圓滿了。

  剛愎自用的人,不是那麽容易就被人說通的,甚至一味地勸諫,更容易起到相反的效果。

  更不要說橫掃六合、功蓋三皇繼壓五帝、偉力集於一身的始皇帝了。

  但是如果始皇帝因為這些說教扶蘇的話有所觸動,從而能夠多想想,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畢竟,始皇帝並不是個昏聵之人,要是個昏君,橫掃六合也就不存在了。

  胡亥聽到這些話,臉上卻是很不服氣。

  顯然他並不是很認同嬴高的話。

  他很難想象,那些在龍山之中肩扛手抬、衣衫襤褸的黔首們,甚至還能關系到大秦存亡和自己的生死。

  要真是如此,

為何那些人還能被如豬狗般使喚?  之所以沒有反駁,他擔心惹惱了那明顯在興頭上的十六哥,被動角抵。

  扶蘇也是眉頭緊皺,他自然要比胡亥看的更深一些。

  “吾弟所言頗有道理,然上之詔令,下行效之,上有錯,下何益民?”

  這個時候扶蘇也會過意來,知道之前自己感覺的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了。

  “古語有雲‘堯置敢諫之鼓’,人皆可擊鼓進諫;商湯有‘司過之士’;周有‘保氏掌諫王惡’,諫官古已有之。

  及至我大秦,郎中令府下所屬有諫議大夫數十人,諫議大夫職之謂何?諫言上之錯也。

  今郎中令、諫議大夫不為,吾等身為父親子嗣、臣子,豈能任由父親錯之?上無錯,下自分憂、益民,吾弟以為然否?”

  你還真是頭鐵啊,莽娃娃。

  我以為個屁。

  嬴高心中滿是無奈。

  確實,嬴高之前一直說的都是身為子嗣、朝臣應該如何,對百姓應該如何,卻有意的避開了當始皇帝有錯的時候該怎麽辦。

  不是他不想提,而是不能提,也不敢提。

  嬴高隻想勸扶蘇不要再頭鐵的跟始皇帝對著乾,真是閑得慌可以對普通百姓好點多關心他們,而不需要對那些胡亂抨擊朝政的儒生太過聽信。

  沒有想到的是, 扶蘇終於還是回過味來,抓住了這可以說是目前最重要的一點。

  扶蘇看出來了始皇帝是大秦偉力集於一身的這一要素,卻不知道後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因為現在所有的改朝換代都是發生在王侯將相之間的角色互換,還沒有出現過百姓造反的事實。

  面對始皇帝,蒙毅和他屬下的諫議大夫敢直言勸諫?

  你以為都跟你一樣頭鐵麽?

  這頭鐵看來也是遺傳的,扶蘇如此,將閔三兄弟也是如此。

  “兄長,高敢問一句,這對與錯因何而定?天子若錯,吾等臣子豈不錯之更多?所以,天子豈能有錯?”

  扶蘇聽得不由一滯。

  既然扶蘇非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嬴高也只能給他來劑猛藥。

  對錯誰來定?

  天子都錯了,你一個做臣子的就能一定是對的?

  話在嬴高看來是有些胡攪蠻纏,但是在這個依然崇尚鬼神之說、君權神授的時代,也只能用這個理由來堵住扶蘇之口。

  不然這鐵憨憨一直跟始皇帝對著乾,只能適得其反。

  “郎中令和諫議大夫,乃至朝中群臣,定然也是認為父親所定乃是對的,所以才不曾勸諫。

  兄長所言那些儒生皆乃良才,然眾儒生妄議朝政,可曾言及解決之道?為諫而諫,諫之何用?諫,需言之有物、行之有法,方為諫。

  人雲亦雲不可取,諸事需三思而後行,方為君子之道啊兄長。”

  先是胡亥,現在又是扶蘇。

  嬴高隻覺自己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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