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高得到始皇帝的應允,卻沒有立時開口,而是在心中斟酌著話語。
現如今已經沒有性命之憂,跟始皇帝父子兩人也是屢次頂牛後感情更佳。
可是嬴高心中忐忑,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一些事情,他不知道會不會觸及到始皇帝逆鱗。
正因為如此,哪怕他明知道征伐百越的屠睢大軍,在不遠的將來很快就會面臨一場慘敗,甚至屠睢都會身死。
嬴高依然沒有提及任何百越之地的事情。
因為那會直接涉及到始皇帝的權柄,更會給始皇帝留下一種他急不可耐想要插手政事軍事的錯覺。
所以,嬴高一直沒有提及過任何有關百越之地的事情。
可是接下來的話,他卻不得不說、
不然,等到李斯真正施行在東方諸郡大力推行秦製秦律的事情,很可能會變成一場弄巧成拙之舉。
“汝這豎子,難不成還有何不能同朕言之事?”
始皇帝見嬴高半天欲言又止,不耐煩的道。
“父親和大兄也都知曉,高曾請丞相秘密捉拿項梁、項羽和張良三人。
然並不是至今未曾有結果,而是三人行蹤廷尉府都已有掌握。”
“跑路矣?”
扶蘇有些驚訝的道。
這個詞用的有那麽幾絲味道了。
“項梁、項羽叔侄兩人藏匿與會稽郡,張良藏匿與東海郡下邳。
廷尉府細作連續兩次盡皆隻晚上半步,三人如今已是不知所蹤。”
嬴高點點頭道。
“汝是說,兩郡之中有人給那三人通風報信?”
始皇帝眼中閃過一抹寒芒,沉聲道。
雖說項梁、項羽和張良三人在始皇帝看來是疥癬之疾不足為患,可是大秦的丞相通過廷尉府下令捉拿,且已經尋到蹤跡,還被人跑了,那就不太正常了。
更不要說都說了密捕,且連續兩次都只是晚了一步。
“東方諸郡本就是六國之地,有人給此三人通風報信倒也正常。”
嬴高笑笑,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有些事情點到即止,他相信始皇帝自己心中會有所掂量。
“秦律、秦製,都是吾大秦立國之基,而東方諸郡不同關中故地,民生民風皆有所不同。
所以高以為,父親若是欲要在東方諸郡推行秦律秦製,當因地製宜,不能照搬吾關中之製。”
嬴高斟酌著緩緩道。
“父親,扶蘇以為高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如此一來,卻是極難矣。
難不成在東方諸郡同大秦故地施行另一種秦律秦製?”
扶蘇聽到嬴高的話,先是眼前一亮,隨即有些為難道,
始皇帝沒有說話,而是看著嬴高。
他知道嬴高既然這樣說了,顯然心中該是有一套章法。
“父親,大兄,如今秦紙已成,且因印刷之術,諸般典籍將遠不如先前難得。
又因父親遴選百名待詔博士同編《邦本律》之事,不日後,想來天下賢才十之八九都將齊聚鹹陽。
如此之眾的人才,吾大秦不納入囊中所用,更待何時?”
“汝意欲讓這些人為吏?”
始皇帝眉頭一挑。
“父親,為吏之道與治學之道,當有不同矣。
一員乾吏或能熟知吾大秦律法,卻不盡然會是治學之大家。
然吾大秦遍設學室,以吏為師,不正是為遴選吏員而為之?
現今有秦紙,
有印刷之術,諸般典籍當不再是難事。 高以為,吾大秦當可效那齊桓公設稷下學宮之舉,順勢建吾大秦國學。
如此以大秦國學為主,各地學室為輔,當能更好栽培、遴選各級吏員。”
“且高曾在學室之中學過前人所留《史籀篇》,丞相所著《倉頡篇》、奉常胡毋敬所著《博學篇》、府令趙高所著《爰歷篇》此四種識字啟蒙之作。
據高所知,符師所授此四書,同胡亥之師趙高所授皆有不同。
而各個學室之吏師所授又有不同。
如此,就成千人千面之狀,每一人所學皆同,卻所知皆為不同之狀。
長此以往,到底何人所學所知為真?何人所授為假?”
聽到這裡,扶蘇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這件事他是深有體會。
隗狀教給他的,跟蒙恬教給他的,兩人的解釋都是不一樣的。
“竟有此事?”
始皇帝訝然,這些他還真沒有注意過。
畢竟他那時候所學都是呂不韋找人教的,甚至有時候都是呂不韋親自下場教授。
始皇帝還真沒有接觸過多少老師。
等到始皇帝親政,已經有了自己的注解,旁人自然不敢同大王爭辯。
“父親,用心與天下政事,此等小事自是不曾留心。
且據高所知,不只識字之法各人所知不同,且如今吾大秦各個律歷,諸般吏員所知亦有不同。
因此如今無數吾大秦吏員,對萬般秦律,所知所解亦是盡有不同。
父親,試問此等狀況,吾等秦律豈不是因人而異?如何推行?”
嬴高一口氣不停說完。
他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且還專門問過李斯。
但是,偏偏大秦現如今不僅是各種啟蒙認字的典籍,包括各種秦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見解,卻沒有一個真正權威的解釋。
這樣下去,就代表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知,都會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理解秦律。
那還以法治國,治國個屁啊。
始皇帝深皺眉頭,哪怕嬴高不說,他自然也能明白這樣下去的危害。
“汝繼續言之。”
“高以為,不日之後,天下賢才十之八九都將聚於鹹陽。
此等千年未有之良機,不正是天助吾大秦?
父親,只需效那齊桓公,設吾大秦國學,將天下賢才盡入囊中。
聚天下之力,不說世間無數典籍,僅隻與吾大秦有用之典籍、律法,區區注解,又有何難?
適時有天下博學之士執筆,父親親點,天下人自是以父親親點為真,再無他言。
且天下良才皆入國學,區區東方諸郡之地,所需吏員,又有何難?
天命在吾大秦,在父親,天下賢才豈能不知?
如此,爾等既可全苗裔之缺,又可食父親之俸祿,享萬民之供養,區區六國遺族,又算得幾何?
無盡之賢才隨父親挑選,東方諸郡有二心之吏員,當是該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