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甸火車站候車室,孟憲成坐在離田中健二不遠的長椅上。田中健二並不認識孟憲成,也沒發現孟憲成在跟蹤他。孟憲成發現,田中健二那撮衛生胡剃掉了,但像包子褶一樣擠在一起的五官仍然那樣猙獰。在煤礦時,如果像今天這樣近距離的接近他,那你的霉運就要來了。但今天孟憲成不怕他,因為田中健二已經成了過街老鼠,而孟憲成已成了一隻貓——一隻尚未伸出爪子的貓。
田中健二帶著一只能裝一百八十斤糧食的大麻袋。孟憲成知道裡面裝的著五十斤大米,因為他們發現田中健二時他正在買大米。光複前滿洲人吃大米就是經濟犯。而八一五之後,人們搶了日本人的糧庫,滿洲人就可以在市場上買賣大米了。孟憲成還想知道那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裡面還裝了些什麽,還有露在麻袋外面長長地竹竿兒一樣的東西是什麽呢?
這時,田中健二起身向售票處走去。孟憲成不失時機的走到麻袋前用手摸一摸,是繩子和鋸。那一股股粗細一致的只能是麻繩,而一排排尖銳齒狀的東西只能是木工鋸。孟憲成被抓勞工前是一個手藝精湛的木匠,單憑手感,锛刨斧鋸他是爛熟於心的。
孟憲成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看到田中健二手裡拿著車票,正在走回自己的候車座位。孟憲成對面就是列車時刻表,列車時刻表是用協和語印製而成。這種漢語中引入日語詞匯和使用日式語法的混合語,孟憲成覺得有點好笑。明明是火車時刻表,那上邊偏偏寫著汽車時刻表。八成小日本他們的行為和思維習慣與正常人熟悉的方式截然不同吧。火車時刻表上赫然寫著:田什傅溝——本溪湖 7:30,這就是最早的一趟火車。孟憲成隻從被抓進了煤礦,就有了時間概念,因為上下班和吃飯都有準確時間。上班時間去晚了挨揍,吃飯時間去晚了挨餓。就這樣,不用看鍾表,孟憲成也知道大體時間。他抓緊時間到售票處買了車票。不知道田中健二買到哪兒的車票,孟憲成就買到終點站本溪湖的車票。好在早晨他與萬玉林去買煎餅,錢就揣在他的兜裡。買完車票不大一會兒,就見人們排隊檢票。田中健二背著麻袋排在旅客中間,孟憲成緊走了幾步,排在離田中健二不遠的地方。
檢了票,進了站台。田中健二走到火車尾部,在守車前面的一個車廂上了車,孟憲成緊隨其後也上了車。田中健二在緊挨著守車的那一端座位上坐下,孟憲成就在車廂中部了找個座。這個座正好與田中健二斜對著,田中健二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火車開出了南甸,這是孟憲成第二次坐火車。頭一次坐火車是被抓勞工到田什傅溝煤礦,那一次做的是悶罐車。那個悶罐車一定是運牛馬的,因為車廂裡彌漫著牛馬糞便的味道。當時孟憲成就想,我們一定是被拉去給日本人當牛做馬,看看地板上的牛馬糞便就心知肚明。這還真是一語成讖,在田什傅溝煤礦就是給日本人當牛做馬,甚至連牛馬都不如。而這次居然做的是票車,車廂裡寬敞明亮,大白天車廂裡還點著燈。車廂裡的旅客不多,孟憲成的座位上一直沒有其他旅客,靠在座位的後背上很是愜意。
田中健二在座位上正在閉目養神,他把麻袋扔在腳下踩著。火車飛速的前行,田中健二一直在假寐。火車在中途小站停車時,他都是這種姿勢。只是在有人停頓在他跟前兒時,他才略睜開眼睛瞧瞧。火車到了小市,這是一個大站,上下車的乘客非常多。
田中健二不再假寐,把他的麻袋往座底下下意思地塞了塞。上一次就是在這裡碰上的佔領軍士兵。這次可不能大意。 孟憲成看得出來田中健二很緊張。火車啟動了,並沒有發生什麽。這時候的田中健二恢復了正常,他把麻袋從座底下薅了出來。過了一會兒,田中健二去了火車連接處。看得出來,他就要在這站下車。
火車到了溫泉寺,田中健二在這站下了車。孟憲成毫不怠慢緊跟著也下了車。田中健二並未通過票房子出站,而是順著鐵路往回走,過了火車站立的柵欄才離開鐵路。
在溫泉寺車站下車的人不多,而不走車站出口只有田中健二一個人,孟憲成不能跟得太緊。待田中健二拐下了鐵路,他才順著鐵道追蹤而去。過了柵欄,田中健二的身影有些模糊了。好在田中健二是負重而行,走的不算快。孟憲成快步前行,不一會兒,田中健二就清晰可見了。同時,嘩嘩的流水聲不斷傳來。而田中健二走的方向改成向東,原來他是順著河流動的方向走的。河岸上的樹木頗多,孟憲成覺得距離田中健二近一些也不能被其發覺。於是孟憲成加快了腳步。由於田中健二負重較多,孟憲成距離他越來越近。這是孟憲成一個想法萌生起來, 我何不趁他不注意把他乾掉,省的五個人再來費二遍事。想到這裡,孟憲成跑到河灘上,撿了一塊足有五、六斤重的石頭。用這個石塊,猛擊田中健二的頭部,十有八九就能夠結果他的性命。他緊跑了幾步,跟在田中健二的身後並且距離越來越近。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另外一個人的說話聲:“老師,我覺得你該回來了,我來接你,麻袋讓我來背吧。”
孟憲成馬上停下了腳步,順勢蹲了下來,樹叢遮擋了他的身形。他發現迎接田中健二的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他穿著中式小褂,扎腿褲。如果不開口說話,沒人覺得他是個日本人。這個小夥子接過麻袋,離開河岸向北走去。不一會兒,他們就走進一片茂密的楊樹林裡。
聽聽楊樹林裡沒有了動靜,孟憲成才起來跟進了楊樹林。走了不到一百步,就聽到了“當、當、當”的金屬敲擊聲。孟憲成定睛一看,楊樹林的盡頭是百尺懸崖。那當、當、當的聲音就來自那個懸崖的某個地方。孟憲成暗道,這幾個小日本要幹什麽?要在這個地方再開鑿個煤礦?孟憲成又往前湊了湊,這才發現金屬的敲擊聲來自懸崖離地面三丈多高的突出部。這時,金屬敲擊聲停了,一個日本男子聲音傳過來。到這時,孟憲成判斷這裡起碼有三個人,看來憑自己一己之力是奈何不了田中健二了。孟憲成極速跑回河岸,看見一個趕著一群羊的小孩。孟憲成問道:“小孩,你是附近村子的嗎?”
小孩一甩鞭子答道:“我是東邊不遠的謝家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