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結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左右了。

　　空間站還是照著地球的標準時切換投影的場景和公共光照，所以從士兵之家出來，外面一副夜深人靜的景象。

　　但實際上空間站裡大部分人都是三班倒執勤，而且大部分人都按著勤務分配有自己的作息時間，所以任何時候街上人流都差不多。

　　士兵之家前面有一片生態公園，很多看完演出的人在這裡小憩，盧瑩瑩領著王平安和安格麗也進去了。

　　盧瑩瑩哼著剛剛最後一首歌的旋律，走在草坪邊緣的切邊上，張開兩手像是走獨木橋一般。

　　王平安跟安格麗跟在後面，走在緊挨著草坪的石板路上。

　　路過的人有人認識王平安，便喊:“喲，禍害，帶著老婆和女兒遛彎啊?”

　　“對，我女兒，怎麽樣很可愛吧?”王平安答道。

　　盧瑩瑩喊:“才不是呢！你誰啊，故意說錯！別讓我認出你來！”

　　王平安:“對，狠狠的跟你爸爸告狀！”

　　反正王平安不介意樂子多一點，這攪屎棍的樣子頗有當年沒有被印度人統治的英國的風范。

　　熟人哈哈大笑的走了之後，三人繼續沿著草坪的邊緣走。

　　安格麗開口道:“我一直以為你們對搖滾的接受度不高呢，我以為到了這邊之後，音樂廳裡只會放高雅的音樂。”

　　“這是偏見，不過我們也不是全盤接受搖滾，對其中的糟粕我們還是要批判的。”

　　王平安剛說完，前面的盧瑩瑩就轉過身，倒退走的同時接茬道:“安格麗你沒看到門口有禁毒和普法的宣傳點嗎?那就是批判的一環，所謂拿來主義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喲呵，你還懂拿來主義啊。”王平安故作驚訝的說，“哎呀不簡單啊，看過魯迅！那我考考你，茴香豆的茴字有多少種寫法?”

　　“啊?這不就兩種嗎?一個繁體一個簡體……”

　　王平安搖搖頭:“是我高估你了。”

　　“我是文藝兵！”盧瑩瑩撅起嘴，但是馬上表情又伸展開來，“對了，你剛剛誇我可愛來著！我差點漏過了這條！”

　　王平安聳了聳肩:“女孩子這樣踩著像獨木橋一樣的東西張開雙臂，就是會有一種天真爛漫的可愛感啊。安格麗來也一樣的。”

　　安格麗:“是嗎?我試試看。”

　　說著她也走上了草坪的切邊，張開雙臂往前走，這時候正好一行人通過了通風系統製造的模擬微風的氣流，於是麻花辮尾端的蝴蝶結輕輕的搖曳起來。

　　盧瑩瑩盯著安格麗看了幾秒，然後轉向王平安:“你好懂哦。”

　　王平安:“你以為外國那些所謂的青春劇為啥老安排這個場面，基本上長得好看的女孩子做這種動作都是加分項啊。

　　“再就是在圖書館，窗簾一定要是白色，整體的色調也偏明媚，然後封吹動窗簾，可以看見窗簾後拿著書靠著牆壁的女孩。懂不懂什麽叫經典場景的含金量啊。”

　　盧瑩瑩:“所有女孩這樣做都會可愛嗎?”

　　“也不一定啦，我正好就遇到過一個例外。那是太空飛行學院畢業典禮之後，那天晚上指導員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我們都喝高了，當時小方跳上了公園的欄杆，在欄杆上走鋼絲，也是這個動作。”

　　安格麗:“欄杆?”

　　“對，而且她頭上還戴了個迪廳的那種燈球，會把五顏六色的光斑灑在周圍然後狂轉的那種。”

　　盧瑩瑩怎舌:“那確實可愛不起來……”

　　王平安接著說:“第二天早上，

沒喝高的幾個哥們說，燈球的燈光把大半個公園都照亮了，城管還來了，以為有地下樂隊在突擊演唱呢。”　　兩個女孩都沉默了。

　　可能她們都感受到了現在縈繞在周圍那種不太適合開口的氣氛吧。

　　突然盧瑩瑩哼唱起來:“你說你最愛丁香花……”

　　“不不，她才不喜歡花呢。”王平安打斷了盧瑩瑩的歌，“她可使用有斯德拉芬·凱這個靈魂之名的人。”

　　“啥玩意?”盧瑩瑩的反應和安格麗如出一轍。

　　王平安:“好啦不說這個了，今天聽了搖滾挺爽的，不說這種陳年舊事了。你宿舍有門禁沒有?”

　　盧瑩瑩:“有啊，當然有，但是現在時間還早嘛……我草！我要被訓了！不行了我得回去了！再見再見！”

　　說罷盧瑩瑩啪嗒啪嗒的跑走了。

　　安格麗有些驚訝:“她就這麽走了?”

　　“她們導員很嚴厲的。”

　　“那我們也回去吧?”

　　“嗯，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早起參加授勳儀式呢，這可是我的第一枚勳章，我可不想出岔子。”

　　**

　　“為了獎賞王平安中尉、安格麗·德·裡昂少尉的勇氣，經太空軍最高司令部批準，授予王平安中尉、安格麗·德·裡昂少尉銀星勳章！”

　　主持儀式的上校話音剛落，軍樂隊就奏起太空軍軍歌，王平安出列，昂首挺胸走著標準的軍步到了負責授勳的大校面前，立正敬禮。

　　安格麗也走到了一位女大校面前，太空軍這方面還是挺嚴謹的。

　　大校給王平安戴上勳章之後，語重心長的來了句:“早這樣不好嘛?幹嘛非要乾那些出格的事情呢?”

　　王平安吃了一驚，他再次確認自己不認識這個大校，看來自己已經聲名遠揚了。

　　大校拍了拍他肩膀:“集中精神，繼續儀式。”

　　王平安立刻立正，對大校敬禮，然後一個標準的轉身，對身後參加儀式的戰友們敬禮。

　　乘坐勇敢號的四個恢復隊的宇航員幾乎全來了，連穿著病號服的秦瓊也在療養院護士的陪伴下來了。

　　王平安和安格麗敬完禮，大家都鼓起掌來。

　　授勳儀式就這麽在掌聲中結束了。

　　**

　　授勳儀式結束後，王平安申請了八個小時的離站通行證，自己一個人開了個小飛船，到了00001號小行星。

　　這是太空軍在日地L2捕獲的第一個礦業小行星，在開采完全部有價值的礦藏之後，改建成了紀念碑，用來紀念在地外空間犧牲的所有太空軍官兵。

　　小行星剩下的部分被雕刻成了一個發光星辰的模樣，最長的一道光芒指向了銀河的中心。

　　雕刻上有姿態控制器，隨時保證雕塑的指向性，確保不會因為日地L2的移動指偏。

　　這個雕塑在太空軍官兵中有個綽號，叫“燈塔”。

　　這就是宇宙中的燈塔，所指的方向是太空軍官兵永遠的目標。

　　抵達銀河的中心，建立銀河聯盟，真正把宇宙變成人類最後的邊疆，這就是太空軍建立之初就立下的宏願。

　　王平安讓飛船進入陵園的環繞軌道，然後拿出自己專門買的點心，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再開了一瓶可樂，放在點心旁邊。

　　然後王平安關上了駕駛室的AI監控。

　　“我拿到銀星了，看到嗎?”他一邊柔聲說，一邊輕輕彈了下胸前的銀色五角星。

　　回應他的自然是寂靜。

　　王平安自己開了一罐可樂，做了個舉杯的動作，然後喝了一大口。

　　碳酸帶來的刺激，直達頭皮。

　　王平安:“昨天我打了一個信奉張力的鬼話的人。也不算打了吧，是他要行凶，我見義勇為了。心理健康碼紅了的人就是危險。”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其實，我不是不能理解他——就是紅了的那個。張力的那些鬼話，其實正好呼應了很多人的需求。有神論者信天堂，信來生，他們可以從這份信仰中獲得慰藉。

　　“唯物主義者沒有這種慰藉，所以要麽堅強，要麽善於忘記。

　　“但是有時候我會想，有個慰藉其實也不錯，又無傷大雅。對吧?放一個花瓶在面前，相信那裡有一支只要被觀察者注意到就會消失的量子玫瑰，這也不違反唯物主義吧?

　　“畢竟那是量子力學啊！說不定什麽時候，從量子力學裡面我們會取得什麽驚天的發現，然後超光速有了，靈能也有了，誰知道呢?

　　“梅德佛寺比為父有！乾，這要是被心理醫生聽到我非紅不可。”

　　王平安喝著可樂，陷入了沉默，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說話，只是一口一口的喝著可樂，直到把帶來的可樂全喝光。

　　因為關了駕駛室裡的監控，所以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現在他的表情，像極了在陵園裡默默抽煙的父親。

　　**

　　“你居然讓他一個人去了！”盧瑩瑩驚呼道。

　　安格麗:“我認為還沒到踏入這個范圍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一個絕對私密的圈子，貿然進去只會破壞互相之間的關系。這是心理學告訴我的。”

　　“你們這些學心理學的，都很狡猾。所以你找我幹嘛?”

　　安格麗:“讓你給我介紹好吃的店啊。”

　　“就為這?”

　　“就為這。”

　　盧瑩瑩仰天長歎:“你知道你給我整了多大麻煩嗎?我的好姐妹都以為你要跟我單挑了，我舍友還繪聲繪色的跟我說她上次回地面，看到鄰居抓小三的場面呢！你看這個，這是她們給我塞的武器！”

　　說著盧瑩瑩拿出一把小巧的泰瑟槍。

　　“這個不違規嗎?”安格麗驚訝的問。

　　“功率不超過規定就不違規，但是依然可以把你電得懵掉，給我輸出的時間。”盧瑩瑩撇了撇嘴，“但是我可能沒有輸出需要的臂力就是了。我的舍友建議我拽你辮子。”

　　安格麗:“如果我們真的這樣鬧起來，一般會有什麽懲罰?”

　　“禁閉吧。我沒所謂的，反正沒有演出的時候，我只要每天完成訓練課程就好了，在禁閉室我也能練聲。你就慘了，和我打一架你肯定不能上船了，他只能單飛。”

　　“他單飛不了，不和我一起的話，他就不能飛行，因為他診斷紅了。”

　　盧瑩瑩長歎一口氣:“真狡猾，你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怎麽就成了近水樓台了。”

　　“真的有很多姑娘喜歡他嗎?”

　　“當然了，他雖然厚臉皮，搞怪，但是大家都覺得他很有趣，而且特定的情況下他真的該死的帥。我跟你講哦，文化隊的姑娘都說，在他身邊最安全了，因為就算空間站爆炸了，他也會竭盡全力把你安全的救出去，一根毫毛都不會少！

　　“好消息是，一根毫毛都不會少，壞消息是，一根毫毛都不會少，該少的也沒少。”

　　說完盧瑩瑩刷的一下臉紅了，拿起桌上的奶茶擋住臉:“不好意思，說了個黃段子……”

　　安格麗大驚:“這也算黃段子?”

　　“可、可能法國人看來不算吧，呃……我的姐妹們那邊大概也不算，但是在我這裡，算。”

　　安格麗:“好吧，老實說，你真的非常可愛，正常男人早就淪陷了。”

　　“是呀！”盧瑩瑩抱怨道，“我們隊上的妹子，只要主動追人都是一下子就追到的，偏偏就我倒霉。”

　　突然，她停下來，看著安格麗:“不對啊，你也是追誰都秒殺的類型啊，你這臉，還有BANG！bang！你有戀愛經歷嗎?”

　　“沒有，我在加入太空軍之前，一直都在全力以赴的學習。我和你們不一樣，我除了太空軍必考的各種科目，還要多學一個中文和一個華國歷史。中文真的很不好學，特別是我這種家裡沒有懂中文的人，真正的從零開始學的人。”

　　盧瑩瑩:“那太可惜了。”

　　“你有戀愛經歷嗎?”

　　“沒有，因為我爸爸太可怕了，而且生我的時候他已經結束了一線勤務，在地面上班了，天天在家，我要是戀愛他會讓我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的。”

　　安格麗:“什麽意思?我記得這是一首老電影的歌?”

　　“對，不過出現在這種情況下，一般指屁股被打得完全紅透的樣子。”

　　盧瑩瑩喝了口奶茶，繼續說:“我高中的時候，有個男孩給我遞紙條，結果被我爸爸放在我身上的小無人機注意到了，然後我爸就請假過來修理了一頓那個男孩，從那以後就沒有人敢和我勾搭了。

　　“他們背地裡還說，我爸爸其實是戴藍帽子的，傳得可嚇人了。

　　“另外我眼界也高，我們這代人全是基因調整過的，外表已經不重要了，大家都帥。所以大家都想找有才華的，要麽就是學霸，要麽能舞文弄墨，要麽要風流倜儻，我也這麽想。”

　　安格麗“哦”了一聲:“所以你就看上了王禍害。”

　　“是呀，他……被動的風流倜儻嘛，那也是風流倜儻啊！而且他能考上太空軍啊，本來就是學霸。”

　　除了盧瑩瑩這種文藝兵之外，太空軍基本全員學霸。

　　盧瑩瑩歎氣:“哎，我怎麽第一次戀愛，就碰上這個家夥。我爸爸都瘋了，各種想讓我遠離他，甚至威脅說我要是不放棄，他就算瀆職也要把禍害弄走，到時候我不但戀愛對象倒霉，爸爸還要被藍帽子抓走，媽媽也要被牽連，我自己的工作也會丟掉。”

　　安格麗大驚:“真的嗎?他不會真的這樣做吧?”

　　“不會啦，我爸老太空軍了，其實我覺得他也跟支隊的領導一樣，都覺得禍害是可惜了。我以前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這樣想，現在我查了下那個小方的資料，懂了。”

　　盧瑩瑩扭頭看著街心的模擬噴泉。

　　“他的世界應該一直在下雨吧?”

　　“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樣，”安格麗說，“他說自己和小方沒有戀愛關系，以我的心理學水準，我判斷他說的是真的。”

　　“真的嗎?”盧瑩瑩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

　　“真的真的，但是就是這樣才更棘手啊。”

　　盧瑩瑩表情眼看著暗淡了下去，她目光低垂，看著桌面，雙手婆娑著裝奶茶的杯子的底座，陷入了沉默。

　　安格麗安慰道:“放心吧，相信計算機的匹配啊。這可是結合了人類至今為止所有的心理學研究成果，加上大數據的輔助，才作出的判斷！”

　　盧瑩瑩:“你知不知道，禍害現在的爸媽，都是大數據配備上的?”

　　“我知道啊。”

　　“所以啊！你們倆……要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怎麽辦?”

　　安格麗聳了聳肩:“讓大數據也給你配一個?”

　　“你認真的?”

　　“我認真的呀，現在地面上的婚介所不都是大數據匹配的嘛?成功率不是挺高的嘛?就算扣除為了宣傳虛構的部分……”

　　“啊，這個在我們這是不允許的。”盧瑩瑩說，“所有的廣告數據都是真實數據，不然會被反詐騙局乾的。這也算詐騙。”

　　“那不就完了?”安格麗說著恰了一大口聖代。

　　盧瑩瑩狐疑的看著她:“你真的不是來勸我放棄的?”

　　“不，我是來找地方吃飯的。但是咱們也可以聊點女孩子的話題嘛。對了，昨天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禍害他——王平安他，是要去半人馬座計劃的。你難道不打算支持他嗎?”

　　“我當然支持他，可是他去不了吧。我昨天跟姐妹們說了，她們也都認為，絕對去不了。”

　　安格麗說了句“這樣啊”就一門心思的吃起聖代來。

　　這時候，她們點的意面和其他主食開始上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