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0550時王平安和安格麗到達了簡報室。
飛船的廣播裡正在放《屋旁的青草》。
簡報室已經坐滿了,畢竟在聯合太空軍中提前抵達任務地點才是常態。
兩人一飄進來,在座的人當中就有喊的:“喲,這不是禍害麽,你居然提前到了,我們還覺得鐵定遲到呢!”
王平安:“拉倒吧秦瓊,別說得好像我總遲到似的,我每次都是壓線趕到好嗎!”
“對對,你壓線的功夫可好了,每次前腳你進來,後面就是鐵青著臉的指揮官。”
這時候說話的秦瓊被旁邊的人捅了肩膀,便疑惑的回頭:“怎了?”
“你看他身邊啊!”
“我看到了!這有啥奇怪的,那是王禍害,你以為他為啥被叫禍害?他身邊總有漂亮妹子。來,禍害,大家都很好奇,你介紹一下唄!”
王平安回頭看了眼安格麗,煞有介事的開始介紹:“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拖油瓶安格麗,是個法國人。”
“拖油瓶?”安格麗疑惑的重複,“這個不是用來形容再婚女性帶著的孩子的詞嗎?”
王平安:“那我換個詞,這是我的累贅……”
這個時候剛剛還坐姿五花八門的宇航員們全都切換成了標準坐姿,昂首挺胸。
王平安立刻回頭,果然看見扛著少校肩牌的嚴肅大叔飄了進來。
安格麗直接向空著的座椅飄去,王平安則老神在在的跟少校打招呼:“早啊李少校。”
“你為什麽不回到位置上?”
王平安:“這不是距離集合時間還有幾分鍾嘛?”
李少校哼了一聲:“你居然會早到,看來超級計算機的結果沒錯嘛,安格麗少尉和你搭檔……第幾天了?”
王平安:“第三天。”
“啊,第三天就讓你能提前到集合地點了。繼續下去未來可期啊。”
王平安笑逐顏開:“是嗎?那少校你可做好有一天要向我敬禮的心理準備啊。”
李少校:“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是不是上面為了凸顯太空軍不是個等級森嚴專製的組織才把你留下的。”
“絕對是!”有人喊。
李少校喝道:“安靜!”
這個當兒,安格麗一手抓著自己位置前面的小桌板,一手抓住王平安的衣袖,把他拽回自己的座位上。
李少校看王平安也回到位置了,哼了一聲,下口令:“講一下。”
秦瓊:“起立!”
宇航員們刷的一下都站起來,維持標準的軍姿。
能做到這件事是因為在飛船上穿的鞋子底部有微弱的磁力。
李少校:“稍息。”
大家齊刷刷的坐下,只有一聲屁股碰凳子的聲音。
安格麗悄悄看王平安,似乎是詫異他居然能一絲不苟的完成這一套動作。
李少校:“你們都在地球完成了三個月的休假,在休假過程中你們沒有被汽車撞到,沒有卷入鬥毆或者別的騷動,沒有因為酗酒或者別的原因生病。
“你們很好的保護了聯合太空軍的資產,保護了聯合太空軍花費了數以百萬計的資金培養的自己,你們乾得很好。
“接下來你們要接受為期一個航程的恢復性訓練,重新習慣在太空生活。我不喜歡那種溫吞水的訓練,所以今天我們就直接進行太空行走。
“當然,光是太空行走我認為不夠,所以這次是太空行走競速。你們從飛船尾部,
氚反射引擎的P14維修氣閘出發,一直爬的船頭A1氣閘。 “你們可以自己選擇路徑,這樣正好測試你們對飛船的熟悉程度。但是記住了,飛船正在以13毫伽加速前進,你們只要脫離和飛船的接觸,很快就會被甩到後面。
“如果只是甩到後面,可能還有人可以救援你。但如果被卷入飛船的噴射尾流,你瞬間就會變成粉末。
“你們會攜帶標準負重,包括宇航服和所有的維生配件,標準的維修任務工具包,一個標準的水和能量食物包,以及一把56式空間步槍和一個基數的彈藥。
“有什麽問題?”
王平安舉手:“為什麽要帶太空步槍?海盜在遙遠的小行星帶。”
少校:“因為我想讓你們背得重一點。沒有別的問題了吧?好了,行動吧!”
**
一些沒上過宇宙的人會下意識的認為,在失重環境下太空行走,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然而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雖然沒有重力,但是質量並沒有消失,在太空中手腳並用的爬行人依然要做功。
除了自己的體重之外,還要攜帶體重一點五倍的負重。所有的宇航員在地面訓練的時候都跑過負重越野,那時候的裝備比現在輕多了。
別的不說,光是那一套宇航服就足有幾十公斤。
現在有更輕的宇航服,防護層薄得好像普通衣服一樣。這種宇航服除了輕薄之外,最大的特點就是貴。
貴到聯合太空軍根本不考慮給自己的宇航員配備這種新式宇航服。
笨重的宇航服也有優點,比如牢靠,這東西甚至能防禦老式的火藥步槍的子彈,穿著這玩意被小點的隕石砸到只要沒被砸飛,一般就沒事。
這玩意對宇宙射線的防禦也更好。日地L2就曾經發生過穿新型宇航服的孤星國闊佬遇到了太空射線暴,直接被燒掉了身上所有的植入物,包括腦子裡的芯片,變成白癡了。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這玩意是真的重。
王平安在外面爬了三小時,已經累得夠嗆,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他們倆在飛船背光面找了個地方,用安全繩掛著,飄在飛船旁邊。
他已經喝完了補給包的水,現在喝的是宇航服把他的汗水和尿回收過濾之後的水,有股奇怪的味道。
王平安:“媽的,我這個宇航服的過濾系統有問題,水有怪味!”
安格麗:“那給你喝點我的?”
王平安:“我可沒有這麽變態,喝你的汗水和尿。”
“可是飛船上的水也是循環系統出來的啊,你不但喝了我的汗水和尿,還喝了那位秦瓊上尉的……”
王平安:“嘔!”
安格麗笑得可開心了:“原來你也會在意這種事啊!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王平安:“我也是個正常人啊,會有自己的好惡的。”
“你是個正常人嗎?”
“是,毫無疑問是的!”王平安斬釘截鐵的說。
安格麗:“就算你是吧。我說,我們要不要爭一把第一啊?”
“爭那個幹嘛,又不能晚飯加餐……”
“可以給李少校上嘴臉。”安格麗一句話打斷了王平安的抱怨。
王平安:“……確實哦,是這麽回事啊。很有道理嘛!”
“那你有沒有那種不怎麽合規的,但是更近的近路啊?”安格麗興奮的問。
王平安:“沒有。實際上大家都熟悉這種老飛船——我是說,相對比較老的飛船,肯定都選的最短的路徑,不信事後你看,大家都爬的同一個路。”
安格麗:“那我們把休息時間減少,爬快一點!”
“不。”王平安拉住了就要開始爬的安格麗,“等一下。我們的負重是不能減的,宇航服也不能拆,不然可以把水循環給扔了。但是,有個東西扔了也無所謂。”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腰上掛著的安全繩。
“這玩意別看扔掉只能減重七八公斤,但是接下來我們還得爬五個小時,減的這點重量足以積累出巨大的優勢。”
透過宇航服的頭盔,王平安看見安格麗張大了嘴:“你……居然想丟掉安全繩?”
“是啊,就說發生了事故,掉了,這種事故很常見的,丟了也不違反少校定下的規矩。
“還是說,你怕了?”
安格麗咬咬牙:“好!丟就丟。”
**
“事故所以安全繩掉了,哼,掉了。”李少校圍著立正站軍姿的王平安和安格麗轉,磁力靴底在鋼甲板上敲出哐哐的聲音。
他們旁邊,完成太空行走的宇航員們站了一排,所有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不斷偷瞄王平安。
李少校:“誰提議的?”
王平安:“什麽意思?”
安格麗:“確實是事故,我先失手,然後王中尉為了救我也丟了安全繩。”
李少校看了眼安格麗,表情非常的複雜,他又看回王平安:“厲害啊,外國姑娘都會給你打掩護了。你倒是跟我解釋一下,你們遇到了事故,結果還用最短時間完成了太空行走,怎麽做到的?”
王平安:“說明我們有著堅決完成任務的決心。”
“那宇航服的視頻記錄資料缺失怎麽解釋?”
“我們遇到事故了,宇航服發生了碰撞,因此損壞了。”
“就那麽剛好壞了那一段?”
“因為我們在事故後對宇航服進行了緊急維修!”
李少校:“可以啊,無懈可擊啊。他媽的,你明明不搞小動作,也很有可能拿第一的。我不信扔一個安全繩那點重量,能讓你比第二名領先了半小時!
“你怎麽心術就不正呢!”
王平安:“那……您要處分我?”
李少校氣得嘴巴哆嗦,他強行平抑心情,問:“電腦,這個事故定級是多少?”
“這個事故是丁級事故。”
李少校:“我不可能因為一個丁級事故就處分你。你肯定我清楚,因為你就是鑽軍規漏洞的大師!但是,我可以利用我作為你們的指揮官的權力,讓你負責糞便循環系統的維護,就負責……五個星期吧!”
安格麗大驚:“我也要嗎?”
少校猶豫了一下:“不,你不用。但是你也有錯,你要擦一個星期居住區的地板!”
王平安:“這不公平,我要求男女平等!不然我就要向婦聯投訴!”
少校:“那她就擦五個星期!和你一樣!就算是你,也不會真的讓女孩子去維護大便管道吧?”
王平安:“那確實。”
少校哼了一聲,大手一揮:“講一下!”
秦瓊:“立正!”
少校:“稍息。這次訓練大家完成得很好,包括那個‘遇到事故’的。但是大家千萬不要學他!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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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安一到飯堂,大家就笑起來。
其他訓練支隊的人對王平安喊:“禍害,聽說你又偷書了,被李大叔吊起來打。”
王平安:“竊書,竊書不算偷!”
大家哈哈大笑,空氣中充滿了快樂的氣息。
安格麗:“什麽玩意?”
“孔乙己看過沒?我們中學時候都學過,他用這個開我玩笑呢。”王平安聳了聳肩。
安格麗:“哦,這樣啊……我待會找這課文來看看。”
這時候有人喊:“禍害!來一個吧?”
王平安扭頭看去,正好看見自己飛行學院的死黨:“行啊!推過來!”
死黨拿起放在桌邊的吉他,輕輕一推,吉他就向著王平安飄過來。
中途有幾個人伸手,幫吉他修正了一下航向,吉他就這麽接力到了王平安面前。
王平安拿著吉他,腿一登飄上了飯堂角落裡的“文體角”,接上公用的效果器,試了一下音。
安格麗飄在原地,疑惑的看著這一切。
王平安開始了,先是一段炫技式的SOLO,然後才切入前奏。
剛剛那死黨用筷子敲打著餐盤,他面前反扣著好幾個不同大小的搪瓷碗,這是把餐具當成了架子鼓。
——舷窗外的地球啊,舷窗外的地球啊,舷窗外的地球似乎觸手可及。
伴隨著吟唱,整個飯堂的人都停下來,扭頭看著王平安的方向。
——我們仿佛漂泊的遊子,我們仿佛漂泊的遊子,思念著唯一的地球母親。
這不是廣播裡放的那個版本,這個版本似乎更有力量。安格麗知道,這叫搖滾。
——這裡雖然更接近繁星,這裡雖然更接近繁星,卻遠離了地球的溫暖。
飯堂裡有人開始隨著節奏輕輕用手指敲打桌面。
——進入地球的陰影,猶如日食來臨,等待光明重現我們重回夢鄉。
進入副歌的瞬間,王平安用粗獷的嗓音嘶吼起來,全場的人也跟著一起唱。
——夢中聽不到發射場的轟鳴
——也望不見悄愴幽邃的天空
——看到的只有屋旁的青草
——翠綠的、翠綠的青草啊!
狂暴的音樂又一下進入了揉緩的、抒情的節奏。
——環繞地球的軌道充滿了未知, 隕石常常在眼前劃過。
食堂裡開始後人和聲:“劃過~”
——風險在這裡是家常便飯,唯勇氣與音樂相伴而行。
幾個女孩子一起加入和聲的行列。
——舷窗外包裹著地球的輕柔薄霧
——那是瑰麗的朝霞與絢麗的晚霞
和聲的人不再唱詞,而是輕聲揉吟“wu~”
——遊子思念著母親,遊子思念著母親,而地球就是萬物之母。
副歌再次到來,大家一起放聲合唱,仿佛拉歌一般:
——夢中聽不到發射場的轟鳴
——也望不見悄愴幽邃的天空
——看到的只有屋旁的青草
——翠綠的、翠綠的青草啊!
安格麗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不知道為什麽,這是在太空飛行學校從未遇到過的、也從未學過的事情。
曲子還沒結束,王平安一邊彈吉他,一邊高喊:“第一個進入宇宙的是勞動者的兒子!”
食堂所有人拍著桌子大喊:“喔!”
王平安:“我們找遍了軌道和太空,沒有看見上帝和天使!”
人群繼續起勁的歡呼:“喔!”
安格麗也跟著喊著,沒發現有個年輕的女少尉飄到了她身邊,用手按住她的肩膀才停下。
安格麗透過眼鏡疑惑的看著她,發現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少女:“現在你懂了吧?”
安格麗困惑的反問:“什麽?”
少女只是笑,看著她不說話。
安格麗愣了幾秒,然後也發自內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