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王平安沒有搞怪,沒有耍賤,只是很平靜的點頭:“是,我不應該發出這樣的言論。我檢討和禁閉。”
指導員:“算你分得清大是大非。你為什麽就不能總是分清大是大非呢?你為什麽就非要……算了,你朋友在裡面,我也不好說你太重。”
正好這時候“手術中”的燈滅了,然後門開了,艦上醫療部門主任一邊擦手一邊飄出來。
外面等著的全部宇航員都安靜下來,連正要繼續說教王平安的指導員也沉默了。
所有眼睛都盯著主任。
主任:“你們不用擔心,現在的醫療技術,只要沒有腦死亡,一般都能拉回來。這次也拉回來了,就是心跳停止的時間有點長,導致大腦有點缺氧。”
王平安焦急的問:“那怎麽辦呢?能用仿生神經取代嗎?”
醫生搖了搖頭:“現在我們能取代所有的人體部件,除了大腦。
“目前他還沒有蘇醒,無法進行標準心理學評估,不知道他的心智受到什麽樣的影響。但是,我們可以很肯定的說,他的反應速度,思考速度等生理上的指標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當然這些都可以通過恢復性訓練來恢復,但是他暫時不能在太空軍第一線工作了。以後恢復了經過更高級的委員會的評估,仍然有返回一線的可能,但是……可能需要很長時間。
“而太空軍原則上不會讓人在危險的一線待超過十年,他已經在一線第七年了,所以很可能會讓他轉到人事、裝備或者別的部門去。”
王平安深呼吸。
幾個人一起按住了他,指導員也默默移動到可以阻止他撲向醫生的位置。
王平安:“謝謝你,軍醫同志。他大概什麽時候會醒來?”
“這就不清楚了,我們給他使用了機械心臟,我們艦上沒有用提取的DNA培養新心臟的能力,為了抑製人體對機械心臟的抗拒反應,我們注射了相當劑量的甲種抑製劑。
“但是這不長久,大腦和神經系統識別不了機械心臟,會產生幻覺和感知混亂的。如果只是替換手腳,只會產生一些幻痛,但心臟太重要了。
“抑製劑本身也會影響他的性情,有依賴性。要根治這個問題,必須移植用他的DNA在豬身上培育的心臟。
“這要很久,在那之前他必須要定期服用抑製劑,並且接受心理診療。在治療結束之前,他都不能再執行太空軍的任務了。”
王平安的表情十分的陰鬱,他轉而問指導員:“我記得這種情況……”
“你記的沒錯,太空軍會負擔所有的治療和恢復費用,畢竟他是因為英勇救援同伴才受傷的。另外,這個行為雖然夠不上銀星,但是發一個團結勳章還是足夠的,太空軍不會放棄有功人員。”
許多人都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只有王平安還陰沉著臉,但是他並沒有再說什麽。
犯錯的少尉顯得十分害怕,他似乎真的在擔心王平安作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畢竟王禍害的名頭太響了。
指導員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注意力之後說:“好了,事情告一段落了,大家解散吧,護士們會照顧他的。”
宇航員們開始三三兩兩的散去,王平安卻沒動,他對指導員說:“我在哪個禁閉室?”
指導員看看王平安的手:“你也算傷員,還要定期來檢查不是嗎?這次認錯態度不錯,寫個檢討吧,一萬字。”
王平安:“是。
” “要誠懇,剖析自己的問題,你的搭檔有修過心理學,可以讓她幫你做自我診斷。”
安格麗精神抖擻的敬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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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發生了事故,但是勇敢號還是隻用了73小時就完成了全部碎片的清理,然後重新踏上了前往日地L2太空軍要塞的路程。
雖然遲了四天,但離開地球極限高軌道的儀式還是正常舉行了。
以前這個儀式會扔一個寫滿飛船上成員名字的鐵板,但是最近地球圈軌道垃圾太多了,就廢棄了這個傳統,改為利用增強現實,在舷窗上打一個虛擬的石板,模擬它沒入太空的過程。
順帶一提,現在在太空中犧牲的人也會用這種方式“宇宙葬”,實際上屍體會被扔進尾噴管的噴射激流,瞬間粉碎,變成飛船的增量速度也就是德爾塔。
逝者的屍體會物理上成為飛船前進的動力,只能說這是理工人才會有的奇怪浪漫了。
儀式結束後又過了一周,秦瓊醒了。
他醒來第一句話就是:“他媽的,我果然做不到禍害那樣的事情。”
這句話被醫療部主任寫進了航行日志。
秦瓊醒來後第三天,醫療部認為可以開放探視,消息傳出去後沒多久,病房裡就擠滿了來探視的宇航員。
王平安和安格麗當然也去了,然後安格麗就狠狠的吐槽道:“你受傷這段時間,可根本沒有人來探視你呢。”
王平安用已經恢復正常大小的手撓撓腮幫子,滿不在乎的說:“大家這是不想打攪我們二人世界,主要是因為那幾天你總喂我吃飯。你要不喂,狠心讓我吃流質食物,肯定有很多妹子來探望我。”
安格麗皺著眉頭:“你怎麽這麽屑啊?”
“哦,這是你新學會的形容詞嗎?不錯啊,對中文的掌握更上一層樓啊。”
安格麗無奈的歎了口氣,然後突然話鋒一轉:“你今天很高興啊,犯賤都比平常積極,討人厭程度提高了幾倍。”
“我有嗎?”
“絕對有,你不信問大家。”
王平安:“全體目光向我看齊!我說個事,安格麗少尉認為我今天比以前討厭三倍,你們覺得呢?”
“關公”:“我們覺得是。他媽的,你一個男人傲嬌什麽,老老實實高興不就完了,進去吧你!”
說著關公過來拖著王平安的肩膀把他拽到了隊列最前面,扔進了病房。
王平安抓住迎面過來的醫療用顯示屏,停住身體,然後就發現艦上所有高級軍官都在。
他隱約聽到外面“關公”發出豪邁的笑聲,而且大家都在笑,很樂的樣子。
艦長古長河大校開口了:“王平安,你就這麽急嗎?”
王平安立正敬禮:“他是我太空飛行學院同學,我的死對頭,我急著確認他還能不能和我打擂台了。”
古長河笑了:“看起來你也沒有報告上說的那麽不在意他人嘛。行吧,我們這邊主要是官樣文章,交給宣傳乾事搞定就完了,走吧。”
說完古大校就輕輕推了下秦瓊的床沿,向病房門飄去。
其他軍官緊隨其後。
王平安維持著敬禮姿勢,目送他們離開。
首長們一走,秦瓊就首先開口了:“你是不是來問我用機械心臟感覺如何的?”
王平安:“你可太了解我了。”
“那可不。你就算真的掛念,也他媽的會用這個問題開頭。要不就是問我打了抑製劑會不會看見跳舞的小人。”
王平安:“所以真的會看見對嗎?”
“我倒是沒見過,不過說實話,機械心臟的幻覺是真難受。我不知道怎麽跟你形容,我們看到心動的女孩子都會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對不對?”
王平安:“對,還會手心出汗。”
秦瓊立刻繃起臉:“對對,還會把舞伴扔出去對吧?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機械心臟什麽感覺了。”
“想,你說。”
“總之人類有很多感覺,是和‘心’聯系在一起的,盡管我們知道思考和產生感覺的是大腦。現在也有精神分析學家認為這和激素分泌有關,激素中相當一部分由下丘腦產生,但是卻在身體各個部位生效。
“所以人才會‘難過到心痛’,‘緊張到胃痛’。而我,現在沒有心臟了。下丘腦還會照樣分泌激素,但是回應的器官缺了一個,還是最重要的那個,所以就會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感覺不一樣了。
“剛醒來,艦上就開辟了專門通訊渠道給我和地面通話,我跟我的老婆和兩歲的女兒說話,我……感覺自己冷漠得可怕,就像已經失去了感情一樣。”
王平安怎舌:“我搭檔——安格麗有學心理學……”
“得啦,通話結束我就跟咱隊的指導員報告了這個情況,他親自來跟我做的工作。他可是臨床心理學碩士。”
王平安:“這個可不一定,指導員治不了我,但我總感覺安格麗能治我。”
“你這個‘治’,是整治的治吧?他媽的,我怎麽會想到和你說這些話。這一定是機械心臟讓我瘋了。”秦瓊雙手捂臉。
王平安板起臉:“抱歉,我以為這樣會讓你放松一點。”
“是啊,看到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我找回了一點過去的感覺,就是覺得你真討厭。謝天謝地機械心臟沒有改變這一點。”
秦瓊平複呼吸,然後嚴肅的對王平安說:“我準備離開一線,轉行行政工作。”
王平安有些意外:“你……不飛了?”
“你可能很難理解……不,你肯定不能理解。但是行政工作可以留在地面,我想多陪陪我的妻子和女兒。”
王平安:“那夢想呢?進飛行學院的第一年,我們一起在學院的後山上,看著……”
秦瓊打斷了他:“我就算完成恢復,也無法回到一線了,不如接受現實。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現在這顆機械心臟讓我的夢想冷卻了吧。
“但是你不一樣,我由衷的希望你,可以加入半人馬座計劃,我希望我的孫子、重孫子、有一天可以生活在人類建立的星際聯邦中。
“所以我如果有兒子,我會叫他秦柯克,叫他秦斯巴克……”
王平安:“那他得理蘑菇頭才行。”
“你特麽為什麽總要在這種時候打岔!”
“但是一個小孩子,一輩子只能理蘑菇頭是很慘的,除非他想背個吉他在酒吧門口裝玩搖滾的。”
“夠了!你這混蛋,我早就看出來,你會用這種方式來逃避嚴肅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會讓你的心弦被觸動的事情。別人不了解,我可了解了,因為我特麽是你的死對頭!”
王平安停下來,板起臉看著秦瓊。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王平安問:“我可以說話了嗎?”
“說吧。”
“你可能換了鋼鐵心臟所以不記得了,就在你受傷前,你就說過你原本以為我在提高小方的時候耍寶是為了自我保護,但後來發現我真的沒心沒肺。這和你剛剛的說法矛盾了。”
“得了,你住嘴!聽我說!我已經……沒有熱情了,但是你還有。你還能在第一線待三年,第一線是最容易得金星的,離開第一線之後不光獎章難拿了,晉升也會變慢,除非你能升到指揮崗位上,去指揮火炬巡洋艦。你懂嗎?
“我衷心的希望你能加入半人馬座計劃,把夢想……把我們所有人的夢想延續下去。我至今還記得那個晚上,我們在學院的後山上,看著茫茫的星空,一首接一首的唱那些讓我們激動的歌。
“光榮的引路人,屋旁的青草,祖國不會忘記……這些年我們很多人都變了,因為太空太無聊了,又無聊又危險。只有你,只有你還在追逐著最初的夢想,我們的夢想。
“我希望你能夢想成真,只要你成了,去了半人馬座,我們特麽的就能在余生跟人吹逼,說我們有個哥們,現在正在飛向半人馬座的路上,當他回來的那一天,能看見我的第80代子孫!
“你還可以作為舊時代的代表,向新時代的人們提問:嘿,你們已經實現人類的終極夢想了對不對?你們是不是還在唱‘聽風雪喧囂,看流星在飛揚’……”
“我的心在向我呼喚,去動蕩的遠方。”
“你別唱,聽我說!”
王平安:“你說的固然美好,但是也有可能我回來的時候,地球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很絕望,覺得人類終於是滅亡了。”
秦瓊:“然後他媽的地面開始出現燈光,燈光組成了歡迎回來四個字對不對?”
“你他媽這不還是記得夢想的嘛!當年你借的我的硬盤看的,還給導員收了!”
“不要再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總之, 我會把我的兒子命名為秦柯克,孫子叫秦斜坡。你他媽的去給我開創銀河聯邦好嗎!銀河聯邦懂嗎!
“還是說你覺得這個做不到?也是,就你這個屁個性,也就只有拿金星才能加入半人馬座計劃了。”
“你這麽說我可就不樂意聽了。不就是金星嘛,我拿給你看!”
王平安說完才發現自己中套了,一個這麽簡單的套。
秦瓊樂了:“你居然也會吃激將法我是沒想到的。按我對你的了解,你絕不會吃這個的。看來不光是我被機械心臟改變了,有人這五周也有變化啊。”
王平安罵了一句“你放屁”,然後站起來說:“得了,看你這麽精神,我就放心了,還有別人等著呢。回見。”
秦瓊哈哈大笑。
飄到門口,王平安用手撐著門框,回頭對秦瓊說:“對了,我覺得你熱情根本沒有消退,你剛剛講未來的時候,眼裡可是藏著獅子的!”
“草,你特麽別拿我寫給孫麗麗的詩埋汰我!”
這次輪到王平安大笑起來,滿意的拉開門。奇怪的是,門好像沒關緊,一拉就開。
他出了房間,然後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
王平安:“你們怎了?”
安格麗:“剛剛不知道導員是不是故意的,他沒把艙門完全關上,你們在裡面的大吼,我們都聽見了。啊,有人臉紅了。”
“這是精神煥發!”
“這個我會對,後面是怎麽又黃了?”安格麗興衝衝的說。
“沒黃,還煥發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