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燈老者將最後一名黑袍人斬殺後,便朝血棺掠了過去。
他的目的自然是奪取上品靈石。
那二十四塊上品靈石,本是用來給兩朵奇花提供充足靈氣的。
但兩朵花最後僅凝出半顆果實,也才耗去了十二塊上品靈石。
加之最初被掌燈老者和雲夢縣令奪去的四塊靈石,血棺棺蓋上還余下八塊上品靈石。
掌燈老者想要將這所剩的八塊靈石,盡數收入囊中。
他雖身負創傷,速度卻依舊不減。
此間還有綠袍人和石羽在,皆是勁敵,上品靈石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幾個閃掠,掌燈老者便已踏在血棺之上,他臉色興奮,眼冒紅光,伸手探向靈石。
但就在這時。
那血色棺槨猛地震動,棺頭與棺尾的兩隻玉雕鎮邪獸,更是炸裂成碎粉。
一隻血色手掌擊穿棺蓋,從棺內探出,一把剖開掌燈老者的胸膛。
掌燈老者瞳孔瞪大,表情扭曲,死死看著那隻穿透其胸膛的血手,渾濁的眸中盡染血色。
哢嚓一聲,厚重的血色棺蓋碎裂成數塊,炸飛上半空。
一隻全身血紅的屍僵,破棺而出。
此僵有著人形,卻沒有皮膚,如被剝去了皮。
黏糊的血肉上不斷滲出殷紅鮮血,骨骼關節處拉出一縷縷血絲。
它沒有五官,臉孔上僅有一隻異常猩紅的豎瞳。
血僵把掌燈老者朝自身腹部塞去。
只見其腹部裂出一張血盆大口,內中密布猩紅獠牙。
一口血腥中夾雜著腐臭的腥臭味噴出,全部噴在掌燈老者臉孔上。
掌燈老者面色苦若黃連,還來不及發出慘叫,便被血僵吞吃掉了。
此間驚變再起,本在相互對峙的石羽和綠袍人,皆轉目望去。
“這便是那馮鎮長欲要復活之屍嘛?”石羽神色凝重地低喃。
綠袍人僅是看了那血僵一眼,面色豁然大變,轉身便朝陣法裂縫處逃去。
但血僵速度是何其之快,一個縱身,直接橫掠數十丈距離,便擋在了綠袍人身前。
一股無形的血色威壓散出,綠袍人被壓趴在地。
就連隔了頗遠距離的石羽,也感受到了這股厚重威壓。
他抱起昏迷的柳青衣,急急後退,迅速拉開與血僵之間的距離。
“如此恐怖的威壓,這是什麽層次的屍僵?”石羽感受著這血僵的實力,絕對超出凝氣層次。
血僵仍重複著先前動作,將綠袍人朝其腹中塞入。
綠袍人死死抵抗,甚至自爆掉血煉鎖子甲。
數十上百塊的甲片炸裂開來,卻無法撼動血僵分毫。
見此一幕,石羽不再猶豫,從懷中取出一塊藍色令牌,隨後猛地捏碎此令牌。
綠袍人雖是凝氣八層修士,可在血僵面前,亦脆弱如羔羊。
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便被血僵吞吃吸收。
吞吃掉綠袍人,血僵又將此間所剩的數名凝氣修士,一一吞吃。
最後只剩瘋狂逃跑的候華。
“候華道友,小心!”石羽見血僵掠至候華身後,有心想要搭救,卻委實無能為力。
候華感受到身後恐怖的壓迫力,還來不及轉身,便已入了血僵腹中。
至此,來到這礦場的修士,除去早早逃離的黑鬥篷少女和炎魔外,便只剩石羽和柳青衣了。
血僵吸收了數名血食,猩紅的豎瞳中血光大盛。
它似乎極為的興奮,雙手雙腳撐地,以一種怪異姿勢,朝石羽所處方位彈射而來。
石羽沒有再退,因為已無路可退。
面對死亡來臨,他的心境似突然升華,整個人也豁然開朗。
入這礦場,他早已做好了埋骨此地的準備。
能夠拯救下一半的青石鎮百姓,這個結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
他已盡力了。
石羽放下了柳青衣,右手虛按在丹田之上。
他不知到丹田內的石輪,冰晶,以及紫色炎火,能否傷到這血僵,但總得一試。
血僵跳躍起數十丈,甚至撞塌一大片頂部的岩壁。
它腹部血盆大口張開著,再次落下時,必將下方的兩隻螻蟻吞吃掉。
可還不待其落下。
便見天外飛來一道璀璨劍光,此劍光破開上百丈深的岩層,一路破至這片地下空間。
這劍光之速是何其的快。
血僵臉孔上興奮之色還未散去,便被劍光一掃而過。
直到劍光切入下方地面,將整個數百丈方圓的地下廣場切為兩半,血僵才從空中掉落。
落地之際,其眉心處裂開一條血縫,識海內剛誕生不久的靈魂,已被一劍斬滅。
隨著血僵沒了動靜,上方被劍光斬出的百多丈的深壑中,一名身著藍袍的男子,徐徐降落而下。
此男子腰懸長劍,劍已出鞘。
溫潤儒雅的面孔上,三縷美髯隨風輕輕飄動,正是藍未央的父親。
他的右手中還抓著一人,正是那全身燃著黑色火焰的炎魔。
此刻的炎魔,哪還有面對雲夢縣令時的囂張氣焰。
他瑟瑟發抖著,看都不敢看身旁的藍袍男子一眼。
只因身旁之人太過恐怖,實力深不可測,如仙如神。
石羽也是張大著嘴巴,看著眼前的藍叔。
方才所發生的一幕,屬實有點超出他的理解范疇。
一劍斬開百丈大地,斬殺恐怖血僵,斬斷數百丈廣場。
這是何等修為,何等實力!
就在雲夢縣令來青石鎮的前一天,石羽曾去過藍府一趟。
那次他本只是想去見見未央,順便拜見一番未來的嶽父。
臨出門之時,藍父給了他一塊藍色令牌,並且言道:“生死關頭之際,捏碎此令,可獲救!”
方才面對無法抵抗的血僵,石羽便想起了那令牌,他本也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那血僵是何等恐怖,一塊平平無奇的令牌,還能滅了此僵不成。
抱著生死關頭,總得一試的態度。
石羽捏碎了令牌,本以為那令牌會是一件厲害靈寶,多少能抵抗一下血僵。
可捏碎後,卻無有任何變化,石羽也只能赴死如歸了。
不曾想,天外飛來一劍,將無法抵抗的血僵就此斬滅。
“藍叔,你早已探知到了此間的戰鬥?”石羽看了一眼炎魔,出聲問詢。
炎魔是在石羽以石輪碾滅馮鎮長後,從陣法裂縫中逃走的。
藍叔能夠抓住此獠,石羽可不信是正好撞上的,世間哪有那麽多巧合。
藍父點了點頭。
“為何......”石羽有很多疑問,但又不知如何去問。
“為何不早點出手,對嘛?”藍青雲直視石羽。
此刻的藍父,雖斂去了方才那一劍斬殺血僵的無匹氣勢。
可那股屬於強者的無形壓迫力,仍令石羽本能的要低下頭去。
但石羽硬是扛住了這股壓力,對上藍青雲鋒銳無比的眸子。
毫不掩飾地點了點頭,道:“是的,藍叔既有此等實力,若能早些出手,此間道友,青石鎮一半的百姓便都不會死去了!”
藍父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以很平靜地語調說道:“你是在責怪我嘛?怪我太過冷血、冷漠?”
石羽不答,只是注視著藍青雲。
若說心中無絲毫怨懟,這是自欺欺人。
其他修士不論,可影老對他亦有授業解惑之恩,也算其修行路上半個引路人。
還有影老以命拖住馮鎮長。
雖說那時眾修理應合力,但正是有了影老無私的付出,最後石羽才能以極境輪一舉定乾坤。
若影老也如掌燈老者等人一般,時刻都留著一手,最後能否斬殺馮鎮長,仍在兩說。
再加之華服中年候華亦與他存有一份情誼。
這二人皆是真性情之修,就這般殞命於此,石羽心有不忍。
最後是青石鎮上千條無辜的生命,全都死於非命。
石羽很想說一句“藍叔,你好冷的心!”
但他知道這怪不了藍叔。
此次殞命之人,與藍叔非親非故。
藍叔不救,是本分;選擇救,是大義!
要怪只能怪自己實力太弱。
藍父看著石羽,看著這如初生牛犢,滿身少年意氣,一腔熱血的少年。
他輕緩開口道:“你知道這修煉界中,每天在上演的殺戮之事,有多少嗎?你又可知,每天死於爭鬥的修士,有多少?你是否知曉,這世間不平事,淒慘人,又有多少?”
“太多太多了,連修士尚且難以自保,每日身殞者,何止萬千。更何況是凡人百姓!”
藍父搖了搖頭:“我也曾想以手中三尺青鋒劍,斬盡天下不平事。可我做不到,我沒有那個能力去做到!”
言及此,藍青雲面露黯然,似憶起了往昔種種,深感無力。
石羽昂著頭,倔強道:“那便見一次,出手一次。遇邪魔,斬邪魔;遇不公,平不公。”
“若我所走之路,盡皆坦途;我所行之事,皆為大義;我所遇之人,無有極惡。這可否問心無愧?”
藍父看著面前這言語錚錚的少年,似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他本不欲去打擊,但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他仍是出聲道:“你可知你每救一人,你便須承擔一份因果;救千萬人,便是千萬份因果。以你的修為,你擔得下這份沉重的因果嘛?你又能救多少人?你會死在這條路上的!”
石羽愕然,他神情怔忡,陷入長久的沉默。
即便他胸中有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可藍叔這番話,卻委實打擊到了他。
是啊!以自己的修為,能救幾人,又能平幾件不公事。
此次青石鎮百姓遭劫,上千百姓殞命,他無力去救。
影老,候華等人死在他面前,他無能無力。
理想雖好,可現實的殘酷,硬生生剝去了理想這層外衣。
還所剩什麽?所剩的恐怕也只有無能的悲歎,和自怨自哀的悵然!
藍父見石羽不再言語,繼續出聲道:“我曾所見之事,比此次慘烈千倍萬倍的亦不在少數。”
“能夠造成這等慘案之修,無一不是崩山裂土的大能之輩,你擋得住他們嘛?”
石羽苦澀地搖了搖頭,道:“我擋不住!”
他不想爭辯著去說,“現在擋不住,日後不一定擋不住。”
這種無理的爭辯沒有任何意義,日後,誰會信你的日後?
藍父撫平美髯,道:“若想登廟堂之高,護家國安寧,平盡天下不如意,有三條路可走!”
石羽眼泛光芒,問道:“哪三條路?”
“一為聖人路,如你先前之言,便是聖人所為。但遇不公事,便平不公;但逢惡念人,便渡惡人。”
“這條路很艱難,也很難走到盡頭。我不是聖人,但我敬佩聖人,也希望天下能夠出現許許多多的聖人。可......可我不希望你是那個聖人!”
石羽默然道:“因為未央嘛?”
藍父點了點頭:“我不希望日後有一天,你死在外面,要我女兒去替你收屍!你若沒有信心保護好她,這門親事便就此作罷吧!”
石羽知道藍叔是在逼他做選擇,若選自己心中所認為的聖人路,那便遠離未央。
經藍父一番點撥,石羽也漸漸冷靜下來,方後知後覺先前自己那番言論,是多麽的不理智,多麽的沒有頭腦。
以一人之力,去對抗整個修煉界的滾滾浪潮,去對抗這世間弱肉強食的鐵律。
最後的結果只有被拍死在沙灘上,被拍得粉身碎骨。
“我會保護好未央的,她既已許嫁給了我,我若連給予她幸福的能力都沒有,何談為他人著想!”
聽到石羽這番話,藍青雲這才露出些許笑意,輕輕頷首。
自己這未來的女婿,雖懷著滿腔的少年熱血,但終歸不是無腦之輩,還是知輕重,明是非的!
“第二條路便是,有多大能為便做多大的事,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但凡遭遇不如意之事,只須做到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即可。”
石羽點了點頭,這第二條路,所平的不再是天下不平事,而是隻平心中意難平!
相對而言,比第一條路要好走很多,但也多了些許圓滑和世故。
可想要在殘酷的修煉界走下去,並且保持住本心,這第二條路才是可行之路。
“第三條路呢?”
藍父沉默片刻,道:“第三條路日後有機會再與你說吧,現在的你,還不需要知道有這麽一條路!”
藍叔不願再說,石羽自不會再問。
再細細回味一番藍叔所言的前兩條路,石羽頗覺此中道理的深刻。
品味良久後,石羽忽然問道:“藍叔,你所走的是哪條路?”
藍父沉默許久,才輕歎道:“我曾走的是第一條路,但後來......後來我累了,我不願再走下去了,才來到了這偏遠的鎮子。”
“如今的我,隻想守護好身邊的人,不願再去理會其它的是是非非!”
石羽看著藍父臉孔上些許落寞的神情,忽覺方才自己的指責很是無理。
以自己的角度去看,藍叔有能力出手,卻不出手救人,這屬於冷血!
可站在藍叔的角度,藍叔曾經歷之事,自己並不曾經歷。
“藍叔,方才我所言皆是一己偏見,此間事怪不得藍叔,要怪只能怪我修為淺薄,日後我當愈發勤加修煉。”
“還有此次藍叔的救命之恩,石羽不敢忘卻!”
石羽朝藍父重重抱拳,躬身一拜。
藍父擺了擺手,道:“無須如此,你既已與未央定了親,我理當護你周全。”
“要謝便謝未央吧,你日後當好生待她。若非她傾心於你,此番我才懶得來搭救你!”
石羽還待問詢這炎魔是怎麽回事,那沒了棺蓋的血棺再次猛烈震動起來。
血棺棺壁之上的陣圖大放光華,於上方凝出一個漆黑漩渦,這漩渦連接著未知之地。
石羽抬目望去,只能見到漩渦另一頭的幽暗。
“藍叔,這是?”
“無須驚慌,煉屍宗的跳梁小醜罷了!”藍凌霄早已察覺到那陣圖有異,卻滿不在乎。
一隻枯瘦泛黑的手臂從漩渦中探出,散發恐怖氣息,壓迫著空間,對著石羽和藍凌霄抓來。
隨著此枯槁之手伸出,一道陰冷之聲也從漩渦內傳出。
“竟敢毀了我的養屍地,還斬了我的血僵,真是找死啊!”
這枯手才伸至一半,一股浩瀚磅礴的靈識已先一步臨身。
被這恐怖靈識籠罩,石羽雙眼瞪大,全身的血管都要炸裂開來。
他頭皮發麻,差點被壓趴在地。
根本無法想象這該是何等的境界,才能夠散發出的靈壓。
“咦,這是極境輪的氣息,凝氣五層的修為......怎會有極境輪!”
漆黑漩渦中的聲音頗為驚訝,正欲用靈識仔細探查石羽。
但在石羽將要無法支撐之時,一道柔和劍氣飄來, 包裹住石羽身軀。
如潤物細無聲般,將那股可怖的窺探靈識隔絕開來。
感受到這柔和劍氣,漩渦內的聲音驟變。
“這......這區區彈丸之地怎會有你這等強者?”
藍凌霄不散出氣息時,隱在漩渦中之人,難以探清其深淺。
可有了這道劍氣溢散而出,漩渦中那人才知曉厲害,散出的靈識如潮水般回退。
那快要臨近兩人的枯手,也急速向漩渦內收縮,漆黑如墨的漩渦亦在快速坍塌。
足見此人之驚懼。
藍凌霄不鹹不淡地道:“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
語畢,他揮手一斬,輕飄飄的一劍斬向那隻枯手,劍氣激蕩而出。
“撲哧”一聲。
那枯手所散出的氣息,在石羽的眼中是恐怖絕倫的。
可在藍凌霄劍下,就如薄紙般脆弱。
隻這麽輕輕一切,枯手齊肩而斷。
“啊......啊,這是凌霄劍氣,你是凌霄劍君,你大爺的......啊!”
枯手主人的慘叫聲傳出,他似識出了藍凌霄身份,極為的震驚和不忿。
凌霄劍氣斬斷枯手,並未止住去勢,而是朝漆黑漩渦內激蕩而去。
那漩渦雖已坍塌大半,卻仍有一小半殘留。
一部分凌霄劍氣湧入了這殘余漩渦中,切割向枯手主人。
一處幽幽暗暗的空間之中,四顆散發黑光的圓珠浮於半空。
圓珠散出的雖為黑光,卻能隱隱照亮此間,渲染出一種莫名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