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伏吧,獻上最高的虔誠;慶幸吧,回歸之地為汝所轄。”昏昏沉沉的夢境裡依然回蕩著這話語。這一次,他看清了真正的語者。
絕不可能是人類,僅憑那透明虛幻的身體便能看出。雖具人形,雖生著一副渾然天成無可挑剔的容顏,但那東西絕非人類,亦不能將他歸屬於任何一種魔獸。那東西的存在已經超出了王的認知。
“斯提亞的王啊,很慚愧以這樣的方式與你見面,但至少首先讓我表達對你的歉意與敬意。汝之權,汝之身,盡將獻與吾神。”那玩意的身形變得巨大,將王托在手心中,就仿佛他才是夢境的主人。他以勝利者的目光審視著手心的王。
“卑鄙!”王忿忿道,“你們以為這麽輕易就能就能達成目的麽,我斯凱萊爾一族……”
“你想用言靈血契麽?不愧是一國之君,好氣魄,不過……”那玩意輕輕一指,“萬物有靈,天道自理,你的言靈術法怎與我匹敵?”
夢境中感受不到疼痛,可王仍覺得自己正受著極刑。那玩意喚出的言靈魔法,恐已達到了極境,面對這樣的存在,也只能接受失敗吧。
“我們當然不希望事情鬧得太大,畢竟時機未到。”那玩意說著。
“還不夠大嗎?”
“那麽王是想要親眼見證斯提亞毀在你的手上?”
“以我斯提亞之殤換得世界安定又何妨?”
“好氣度,不過你真的放得下嗎?”那玩意笑道。夢境中又多了一個畫面。一張面容浮現,正是在天牢中神情呆滯的燁雲。“我從來不喜殺戮,奈何這道上變數太多,殺戮反而成了最高效的手段。”
“你想做什麽!”王第一次發現,即使生在王家,也同尋常百姓一樣。至少作為父親是相同的。
“看來陛下也並非完美的帝王。”那玩意並沒有直接回答王的問題,“我本不需要與你交談,不過是我不喜歡聽到靈魂的哀嚎,當然還有另外一些原因就是了。”
“作為一國之君,作為父親。您的子民的身家性命可全憑陛下一念之間。用你們的話說,既然結果都將走向毀滅,為何不爭取些苟活的時光呢?”
“你是在讓朕選擇麽?”
“你自始至終就沒有選擇的權力。做出抉擇的是我,而不是你。你只不過是影響天秤傾斜的砝碼,在我正式界定計劃之前的參考意見罷了。畢竟,我還算是比較好說話的。”
“說了那麽多,你們還是懼怕聖域的力量吧。”王思索著,“……本王答應你,但請你遵守諾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個將死之人的應允又有何用?”那玩意道,“你當真以為聖域之人便完全可信麽?算了,就當是還菲尼克斯一個人情,那個女孩也掀不起多大波浪。好了,陛下就請在一旁看好戲吧。”
“你!”王失去對身體的掌握,另一靈體輕松霸佔了身體主權。但王依然能知曉接下來所發生的事。
“程太醫,陛下如何了?”寢殿外,納蘭均在外等候,他至今仍不敢相信王竟遭害。
程太醫搖了搖頭,“老臣無用,陛下他……唉……陛下他恐怕只有五日時間了。陛下中的是傳說中忘川地界的血族靈釀。這本是補品,但必須佐以真祖之血,如若不然,僅憑人的身軀是沒辦法承受靈釀所蘊含的魂血之力的。腑髒與靈魂會同時開始衰退,且速度會越來越快。可真祖這類存在已經……就算現在去找也來不及了。”
“怎會如此。
”納蘭均皺起眉頭。 “將軍,陛下方才剛剛醒轉,正喚你去,應該是要……”
“立新君與置辦後事吧……”納蘭均應付了一聲,便推門而入。
他小步快走至王的床邊。“臣納蘭均,叩見吾王。”
“免了,納蘭將軍……”王勉強支起身子靠住床板,“納蘭將軍,想必知道朕喚你來是為何事吧?”
“臣惶恐。”納蘭均始終未敢抬頭。“臣有罪,護衛皇城安定本是我……”
“好了,這不是你的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這只能是朕的過失。”
“家賊?陛下不是遭了他手嗎?還有,為何讓臣追捕燁雲公主,還將她打入天牢,可是與此事有關?”
“是了,朕下令封鎖了消息,你還不知想毒殺朕的是燕妃吧?至於燁雲,咳咳咳……”
“瑟瓦洛?這怎麽可能?”
“已經是既定事實了,她已死在本王刀下,咳咳咳……”王面色痛苦,“納蘭均,本王若要你即刻領兵秘密將菲尼克斯滅族你可願意?”
“陛下……”
“瑟瓦洛死前已將一切供認不諱,菲尼克斯一族想利用他們族地內的三條靈脈召喚暗曜。”王吃力的甩去一張地圖。
“會不會,臣是說會不會,有人想借刀殺人?”
“夠了!咳咳……”怒吼後伴隨的痛苦再次使王的臉色憔悴。“好一個借刀殺人,不僅要殺人還要“毀刀”麽!”
“不,臣不是這個意思。”納蘭均道,“菲尼克斯亦是開國四族。我們的先輩都懷揣著同一理想,臣不明白,為何要走到這一地步。”
“他們同樣流著魔獸的血脈。”王打斷了他,“算了,朕早料到你不會領命。納蘭均,朕只要求你做一件事。”王指了指枕下的玉盒。“朕活不了多久了。新王的人選……另外,菲尼克斯滅族後,才可置辦登基大典。好了,誰都不得為之求情,朕已向聖域借兵,卿既不願,朕也無意強求。”
“陛下當真要趕盡殺絕嗎?”納蘭均握緊了拳頭。
“為了斯提亞,也為了這世界,這是無可奈何的。”王歎了口氣。
“那麽燁雲公主呢,她亦身懷菲尼克斯的血脈,難道陛下也要?”納蘭均再也聽不下去,他將頭抬起,想看看王的表情。
“燁雲……也一樣殺……”王的語調變得錯亂。
納蘭均捕捉到這一變化,他猛的站起,抓住王的右手。“失禮了,陛下。”隨後,一層淡淡的光籠罩了二人。他發動了納蘭氏秘傳的心象共享。
未經主人許可強行侵入其心象世界極其危險,但納蘭均並未受到任何阻攔。他感受不到一絲抗拒,輕松得有些異常。
心象世界反映著主人內心的渴求,基於意識情感而展現不同色彩,而王的心象卻是灰蒙蒙的一片。納蘭均猶如深陷泥沼,寸步難行。這不像是常人該有的心象,即便是將死之人,其心象也不該如此混濁。
納蘭均還感受到一股異樣的靈魂威壓正在不斷逼近,試圖壓縮並破壞這層心象世界。
“嘁。”納蘭均悶哼一聲,揮刃斬落擋在前方,猶如蜘蛛絲般煩人的迷障。他必須趕在自己被王的意識排出之前找到王本身心主所在。
“是在那吧。”他加快了步伐,朝著心象世界內唯一可辨識出的異物奔去。
那是個半透明的繭,如灰影纏繞的絲令人作嘔。
“陛下!”他斬開繭,並在前單膝跪伏。
王從繭中走出,並未說一句話,只是將他拉起。
“那是!”納蘭均分明看到一雙巨大的灰藍色眼眸在王身後。王像是用盡一切力量將納蘭均推開,心象世界就此奔塌。
“納蘭氏,靈淵古刃的前主,倒是我疏忽了。 ”“王”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將軍,降下了床簾。
……
或是海底,或是深淵,在某處無人造訪的漆黑中,升起了兩團明亮。銀灰色與碧綠色交錯,衝擊著視覺。雖然,此處並無他者。
光團漸漸凝成人形,就此展開對話。
“到底是承了神之寵愛,代神使大人的能耐讓小子五體投地的佩服。”碧綠人影道。
“不過是雕蟲小技。時過境遷,歲月輪轉,後浪總是推著前浪。克洛諾斯倫薩,你的操魂之術更勝於我。”銀灰人影道。
“代神使大人過謙了。我不過佔了地利,像代神使大人這般遠在千裡之外。僅憑幾道心理暗示便能操縱人的精神,說是神跡也不為過吧?”
“只是與那王交談了幾句,再者你都為我鋪好了路,將他的精神防備削弱到如薄紙的程度,若還是做不到,也就讓人笑掉大牙了。”銀灰人影道,“不過這出戲總歸還是生澀了些。克洛諾斯倫薩,我認為你本可以做的更好。”
“有代神使和老爺子統領全局,小子采些別的數據也不為過吧。菲尼克斯一族的魂靈當真有些奇特,竟能無視我的力量強行掙脫。代神使那就沒有這種情況吧?”
“總歸還是有些反應的。雖然說有段小插曲,不過無傷大雅。克洛諾斯倫薩,接下來恐怕還要你跑一趟。戲總歸是要演完的。”
“小子明白。”綠影閃爍,若是其本體在這,對方一定能看到他眼中的貪婪。“菲尼克斯,魂界的靈鳥,有趣……”克洛諾斯倫薩在心中暗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