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晚上八點多了,清見琉璃嘟著嘴出了七原家家門,被小風一吹,看看周圍路燈昏暗,樹木晃動間陰影搖曳,再聯想一下剛才聽到的“鬼故事”,下意識就有點心頭髮毛,趕緊一溜煙逃回自己家。
她在門口習慣性喊了一句“我回來了”,脫掉圓頭小皮鞋就要回自己房間。
清見香子正在客廳收拾東西呢,叫住她問道:“又在七原君那裡吃的飯?”
清見琉璃還在想到底世界上有沒有“不潔之物”,站在樓梯口隨口道:“是啊,媽媽,怎麼了?”
清見香子無語道:“你說怎麼了,你在他家吃了多少次晚飯了?這一個多星期,晚飯時間我就沒見過你。”
清見琉璃愣了愣,硬找理由,嘟囔道:“不是伱讓我關照一下他嗎?所以我每天都在給他煮飯,煮完就順便一起吃了。”
清見香子氣道:“我讓你關照他沒錯,也沒讓你一直在他家吃飯啊!”
清見琉璃不高興道:“你不願意就算了,那我以後不關照他了,回來吃飯可以了吧?”
“算了算了,反正就在對門,你愛在哪吃在哪吃,但他一個人生活,你要注意別給他增加負擔。”清見香子其實並不反對女兒和七原武來往,交往都沒關係,曰本高校生交往是普遍現象,成功率也相當不錯,父母學校都很少會強行幹涉,隻視為人生一段正常經歷。
這會兒曰本女性結婚法定年齡還是16歲呢,高中畢業就相親、結婚都很平常,現在嚴防死守,不讓女兒接觸男生,沒點感情經歷,長成傻蛋一個更不好。
清見香子隻是叮囑道:“你爸朋友送了幾根羊腿過來,明天你拿兩根過去,我給你食譜,你試著做一做,也別光吃人家的,交朋友不能這樣,知道了嗎?”
清見琉璃沒意見,她老爹就是狐朋狗友夠多,經常送給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去讓七原武煮了怎麼也比讓自家老媽糟蹋了強。
她直接道:“知道了,還有事嗎,媽媽,沒事我要去寫作業了。”
“去吧去吧!”清見香子對青春期大女兒也不想說教太多,免得孩子大了管成仇,反正七原武就住對門,為人看起來也很正派,有她看著,出不了大事。
清見琉璃趕緊上樓了,但走了兩步又倒回來好奇問道:“媽媽,你收拾行李乾什麼?要出遠門嗎?”
“不是我,是你老爹,劄幌科學文教廳好像叫他組織重編什麼書,來回趕班一天要四五個小時,太麻煩了,所以他打算在劄幌住一陣子。”清見香子很無所謂道,“不用擔心什麼,我給他買好意外傷害險了。”
“哦,原來是這樣。”清見琉璃不關心了,反正她早上上學時老爹通常還沒起,她晚上都睡了老爹才醉熏熏回來,有時一周都照不了一次面,去劄幌待一段時間也沒事。
她不管家裡這種閒事,上樓泡澡換衣服,挽好頭髮頂著一個大丸子就坐到書桌前運筆如飛,飛快把作業劃拉完,也不管對不對就又塞回書包,然後取出《天下第一美姬名偵探琉璃摩斯小姐探案集》,先從頭翻看了一下。
花盆埋屍案、十円硬幣案、塗黑的町區公決案、再加上名畫偽造案,一共四個案子都很完整,而且完全是從推理出發的,琉璃摩小姐思維縝密,演繹精彩,完全不涉及任何靈異元素,絕對的史詩級鉅作。
等翻到名畫偽造案結尾處,她看著剛剛掉進下水道摔了個大劈叉,被迫拄著拐的七原武,不對,是七原華生,得意的哼了哼——七原武敢拿她擋泥巴,當時是和好了,大家重新做朋友,但心裏當然還是很不爽啦,就給他安排了這齣戲,下次再敢坑她,她就讓七原華生坐輪椅。
她看著淒慘拄拐的七原華生,臉上的笑容有點小奸詐,但很快抄起筆來繼續往下寫,把名畫偽造案補全,讓琉璃摩斯小姐也得到了一幅名畫,讓笨得像狗、懶得像豬,愛財如命,性格惡劣還拄著拐的七原華生也分不出真假,隻能一頭霧水,可憐的問個不停,然後就把今天碧川真理子講述的奇事改名換姓挪到東京記了進去,看著就陷入了沉思。
這到底算不算一個案子啊?
猛一聽有點像鬧鬼,但偏偏又和一件兇殺案相關,不過和兇殺案相關好像又不太可能,老太太離著案發現場二十公裏,這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因為某個不起眼的小物件?
或者純粹就是一個巧合?
明天去碧川家一定要好好觀察,這次一定要爭取發現點什麼。
要是有了發現,自己一定要大聲說出來,也不能一直聽那傢夥叨叨,自己也要教訓一下他。
但萬一真是靈異事件……
清見琉璃有點坐不住了,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突然覺得房間好安靜,趕緊站起來去翻書櫥,準備查查關於民俗方面有沒有什麼說法。
…………
時間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清見琉璃重新背上了登山包,站在鞋櫥那裡等七原武,而七原武還是老樣子,拖了四五分鐘才晃悠悠下來,但這次摸著下巴,似乎在想什麼。
清見琉璃接過他的書包裝包,疑惑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七原武一邊換鞋一邊沉吟道:“剛才有兩個女生,一直在我旁邊說聯誼的事兒,不太正常。”
清見琉璃奇怪道:“聯誼會很常見,女生說說怎麼了。”
七原武還沒放鬆警惕:“不對,這是這週第四次了,班裡前後有十一個女生在我附近議論過參加聯誼有多麼好玩,總覺得有人要算計我,但我還沒想明白能算計我什麼,我在班裏基本不和女生說話,一向敬而遠之,立的人設也是書呆子,怎麼會找到我頭上?”
清見琉璃心裏莫名有些高興,哼哼了兩聲,直接道:“你這麼敏感,直接問問她們不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還要想那麼多……”
七原武斜了她一眼:“你這沒腦子的傢夥,她們明顯在等我搭話,想拐了我去參加聯誼會,我去搭話不是自投羅網嗎?萬一她們在打我的主意,我可不想沾上一身爛桃花。”
清見琉璃挨了罵又有點不高興了,不想再理他這個神經病,不屑道:“行行行,就你是萬人迷,好像別人多稀罕你一樣,快些換鞋,碧川小姐可能已經在等我們了。”
“也是,先乾好活兒,這事回頭再說。”七原武換好了鞋,直接道,“走吧,去碧川家看看。”
清見琉璃跟在他旁邊,左右瞧了瞧他,關心地問道:“就這麼直接去嗎,不需要準備點什麼?”
七原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聽這話你準備了?”
清見琉璃拍了拍登山包一側,小聲道:“我帶了一根短木棒。”
“你打算棒打幽靈?”
“以防萬一嘛,萬一真是靈異事件,你又是假的靈媒,肯定第一個逃跑,我不得準備一點防身的東西啊!”清見琉璃反手摸了摸登山包,似乎安全感確實+2,嘟囔道,“昨晚我查過書了,書上說人的鮮血有靈性,塗抹到木棒上能打到幽靈。”
“隨便你,到時放血時離我遠一點,別濺我一身。”七原武不在乎她打算怎麼幹,敲了敲自己額頭,“反正我隻要帶著腦袋就行,有它在,一切都不是問題。”
清見琉璃歪頭撇了撇嘴,決定萬一真出了什麼怪事,絕對不掩護他逃跑,到時看他怎麼辦。
他們兩個人說著話吵著嘴就到了校門外,碧川真理子果然已經在等著了,見他們來了趕緊請他們上車,客氣兩句就發動車輛往自己家開去。
清見琉璃依舊坐副駕駛,望著她關心地問道:“昨晚還好嗎,碧川小姐。”
“你叫我姐姐,我叫你琉璃吧,咱們就別說敬語了。”碧川真理子大概是個表面白骨精,性格倒一點也不強勢,邊開車邊說道,“昨晚還好,沒出什麼事,我祖母沒再做噩夢,就是還是沒太休息好,畢竟出了這種事,難免擔心。”
“沒出事就好,很快就會沒事的。”情況沒惡化,清見琉璃放了點心,又問道,“碧川奶奶人呢?”
“她精神不好,我怕她累,就暫時把她安置在阿姨家了,先把你們送過去看看房子,然後我再去接她。”昨晚自己奶奶沒再做噩夢,碧川真理子鬆了口氣,但又開始擔心自家的祖宅了,萬一祖宅鬧鬼她也受不了。
七原武在後座上聽了一會兒,笑著問道:“碧川小姐,最近你祖母有沒有購買或撿到什麼東西?”
碧川真理子早想到這一點了,之前核實過,直接道:“沒撿過東西,但買東西有,我們家附近有個跳蚤市場,我祖母沒事時經常會去逛一逛,都會隨手買些小玩意兒懷懷舊,一直以來從沒出過什麼事,而且我之前都檢查過了,都很普通,沒發現有問題,過會兒七原同學可以再看看,全在她的房間裡。”
七原武笑著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現在也沒什麼可說的,終歸要到現場收集一下信息才能做出判斷。
很快他們一行三人就趕到了位於平良野靠近市中心的一個大町區,停在一戶一看就有些年頭的小房子前,雙層,沒院子,大概是昭和早期批量建造的長屋型小公寓。
碧川真理子打開門就說道:“七原同學,琉璃,你們隨便坐隨便看,我去接我祖母,很快就回來。”
有中野惠理這高級警官擔保,她很放心,把七原武和清見琉璃擱家裡又開車走了,而碧川家從外面看起來又舊又小,但裡面裝修得卻很新潮很有活力。
玄關處有盆栽綠植,多個品種搭配,十分有層次感卻又能做到和諧統一,一看平時就沒少下功夫。房間的主打色是原木色,鋪著木地闆,一眼看上去很乾淨很整潔,能給人一種高級感和治愈感。空間也規劃得很合理,每一個區域沒有明確的界限卻又在功能上涇渭分明,看在眼裡很舒服。
簡單的說,這房子經過主人精心佈置,氛圍溫馨,拿來拍小清新電影都合適,完全不像鬼屋,沒半點陰森感覺。
七原武四處走動著隨意瀏覽,清見琉璃緊緊跟在他屁股後面,他看什麼她就看什麼,不時還警惕四處望望,生怕突然竄出來什麼鬼東西。
一樓是公共區域,一路逛下來沒什麼發現,七原武順著“之”字型帶扶手的樓梯又上了二樓,先去看了看碧川真理子的房間,裡面有點兵荒馬亂的感覺,但也正常,八成昨晚她要出去借住,多少劃拉走一些日常衣物。
他簡單轉了一圈,還打開衣櫃看了看碧川真理子的衣物,結果不小心看到幾件內衣,然後在清見琉璃抗議聲中去了老太太的房間,看樣子這裡就住著他們祖孫二人,各居二樓一頭,中間是浴室和洗手間,他順路都看了一眼,沒找到哪裡有問題。
而老太太的房間就相當複古了,立式檯燈、雙卡錄音機、老式闆子床、落地式的收音機、立式的電風扇、紅木搖搖椅,一進這房間,猛然還以為回到了七十年代。
這房間除了這些大件家具電器,小零碎也不少,大概到了七十多歲年紀很懷舊,老太太收藏有大量五六七十年代的電影海報、電影雜誌,還有一個櫃子專門盛放歌曲磁帶,都比較散亂,大概時不時就翻一翻、聽一聽。
這些,大概就是她日常去逛跳蚤市場買的東西了,尋找過去的舊貨,用來追憶自己的青春年華,或是欣賞不來現在的歌曲電影,還是更喜歡老電影老歌曲。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些二手貨,比如一看就很有年頭的瓷娃娃、帶有時代印記的杯子、擺件之類,都有。
七原武一件一件看過去,偶爾還會拿起一件仔細辨認一下,而等看完也沒發現有什麼特別貨色,又去按下笨重的雙卡錄音機播放按鈕,房間裏馬上響起輕柔的音樂,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面露微笑。
清見琉璃以為他有所發現,趕緊也伸長耳朵仔細聽了聽,隻發現是名男歌手,唱得似乎是民謠,節奏很緩慢很抒情,別的就沒什麼了。
她好奇道:“這是什麼歌?”
七原武笑道:“六七十年代流行的生活派民謠,唱歌的這位是當時生活派、新派民謠的代表人物吉田拓郎,也被稱為曰本民謠之父,是很老的歌了。”
清見琉璃又側耳細聽了片刻,覺得不如搖滾帶勁,又好奇問道:“你剛才笑了,是不是這歌有問題?”
七原武摸著下巴沉吟片刻說道:“沒聽出有什麼問題。”
“那你笑什麼?”清見琉璃更奇怪了。
七原武鄙視了她一眼:“聽到優美的歌曲,面露微笑不才正常,我不笑難道哭出來嗎?”
清見琉璃被他像看庸俗之徒一樣的眼神氣到了,不高興的大聲道:“我們是來'驅魔'的,不是讓你來聽歌的,趕緊幹活!”
七原武點點頭,關掉錄音機又去翻看那些三四十年前的舊海報、舊電影雜誌,很快看得入了神。
清見琉璃趕緊又湊過頭去和他一起看,片刻後奇怪道:“怎麼看這麼久,這很重要嗎?”
七原武隨口道:“挺重要的,這本雜誌我沒看過。”
清見琉璃小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了,想一拳搗死他這個不務正業的混蛋,而七原武危機感很敏銳,立刻發現身邊有淡淡殺氣,隨手將雜誌放到一邊,開始專心工作,把房間內所有海報、雜誌、書籍、磁帶全部看了一眼,接著沉思片刻,在屋裡又轉了一圈,彎腰低頭,連床底都沒放過,最後站在那裡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不動彈了。
清見琉璃也一無所獲,擡頭望著他等了好一會兒,小心問道:“找到問題在哪裡了嗎?”
七原武睜開眼睛說道:“情況不妙,好正派的人家,沒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連家庭矛盾都沒多少。”
清見琉璃驚訝道:“沒有任何問題?”
七原武緩緩點頭道:“是的,但不太應該,這樣的人家不該有什麼心理問題的,怎麼會有人連續做噩夢?”
清見琉璃也覺得有些迷茫了,遲疑道:“難道真和那件二十公裏外的兇殺案有關聯?或者真是……真是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七原武轉頭又掃視了房間一遍,輕聲道:“暫時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錢收少了,這事兒比想像中要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