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在鬧哄哄的人群中快步奔跑,他的表情慌張,黑色的瞳孔深處仿佛塞滿了恐懼。
在他身後,有好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在快跑,死咬著那個慌慌張張的小孩不放。
小孩的手中似乎緊緊攥著什麽東西。
似乎就是因為他手中持有的那樣東西的緣故,所以,那些男人才會追趕他。
可是,跑著跑著,男孩忽然停住了,像是有什麽堵住了他的運動神經。
他的身體僵住了,就像是一塊凝滯在日光下的冰雕,他想要繼續快跑,在內心竭力地叫喊,試圖喚醒自己的身體,擺脫身後的那幾個男人。
可是,血管裡的血液就是無法正常流動。
各個關節上的骨頭卡死在暫停前的最後一秒,一直到那幾個男人追上來之前。
他都在維持著同一個動作。
....
正在閑逛的張大根距離那個男孩只有幾米遠的距離,只要往前走出幾步,他就能觸碰到男孩的那一張髒兮兮,誠惶誠恐的臉。
即使上面塗滿了灰塵,但也仍然無法掩蓋住那一份從他的瞳孔中散發出來,極盡幽寒的恐懼。
雖然沒辦法行動,雖然也沒辦法說話,但是,現在的他…
應該是很希望得到別人的幫忙,別人的救助吧。
然而,周圍無窮無數的人卻沒有想過伸出手,可能是因為覺得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去拯救這樣一個外表像是乞丐一樣的小孩,因為救助他這種事…
很有可能,不僅得不到高額的回報,而且還會因此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年過百歲的老人。
他們之所以能夠活得那麽久,長壽的秘訣往往並不在於吃得有多好,喝得有多棒,平常又有多注意身體保養。
僅僅只是在於少管閑事。
與自己無關的事,絕不要去碰,即使同情心再怎麽泛濫,也要懂得適可而止。
因為每一個人都是自私的。
所謂的人情味,也不過是人們為了遮掩自私的一種保護色。
所以,為了盡可能地保證自己既有的利益不受到侵害,為了盡可能地少惹一些麻煩,不至於平白無故地扯上一系列本就與你無關的事…
那就請保持冷漠吧。
一如他人對你的冷漠一樣。
熟悉地使用漠視,輕視,甚至無視,如此才能將許多毫無意義的人從你的生命中剝離出去。
如此才能讓你的靈魂保持安靜。
既是庸庸碌碌,又是歲月靜好的那種…安靜。
平凡。
從來不是什麽貶義詞。
如果每一個人能夠接受發生在他身上的平凡,想必,大家也都能相安無事地活著。
即使在這一過程當中難免是會有或多或少的意外發生,但也只會是那種…
人們完全可以想象出的意外。
能夠想象出來,就意味著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接受的范圍。
如果一件事,在其發生之前,之後,結果都是人們無法接受,無法想象的話…
那麽,在厄運降臨之時,所謂的意志很有可能便會落得不堪一擊。
…
人群中的熙熙攘攘還在繼續。
可依然還是無一人出手相救。
後來居上的男人們到底是成功抓住了那個男孩,這些威武雄壯的男人們合力把男孩抱起來,就像是在搬運一件貨物一樣,抬著他,重新走進了人海,
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這種場面在這樣一個髒亂吵雜的地方似乎是相當常見,所以,大家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出聲製止,沒有人詢問那幾個男人到底是什麽人,他們與男孩之間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為什麽他們要追他,為什麽男孩跑著跑著就忽然不動了?
還有,他們到底要把男孩帶到哪裡?
...
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現實處理事務的做法向來簡單粗暴。
只是一昧地將它想要發生的事,將它希望得到的結果,強硬地塞給所有人,所有生靈。
同時,並冠以‘自然抉擇’的名號。
除此以外,便再沒有其他的做法。
當然,也不需要其它的做法。
....
男孩被抓,只是一個小小的片曲。
在他和男人們消失了以後,張大根和殷小東繼續沿著這條看不見盡頭的主道前進。
他們一路默契地保持著沉默,仿佛從未見識到男人追逐男孩的那一幕,也沒有看到男孩停留在一個近在咫尺的地方,朝他發出的求救信號。
夜市仍在繼續。
搶奪,打劫,偷竊,就像是降落到這座城市中的星光,無處不在,無法無天。
嗆鼻的油煙味,萬分冷漠。
它們肆無忌憚地漂浮在空氣裡,仿佛深入腦髓的致幻劑一樣,讓人們的情緒變得暴躁,充斥著強烈亢奮與不安的激素。
生活在這樣毫無秩序的地方,不幸似乎是在正常不過的一樣事物。
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人們的生命當中,或多或少地支配著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的命運。
所以...
還是趕緊離開好了。
留在這種地方,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被一股隱隱的不安所籠罩。
似乎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就會把自己的價值和弱點暴露在某些不懷好意的人的眼裡,然後,自己就會被那些人盯上,被那些人圖謀不軌。
由於缺乏目的,即使是往前行走的方向也是隨波逐流的,不經意間就隨著人流拐過了一個彎,不經意間,又隨著人流闖進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街道。
濃鬱的煙火氣息再度撲面而來。
抬頭看去,可以見到諸多如靈魂般渾濁的白煙在人群的上空升騰。
在火焰的炙烤中,夾在鐵網上的鮮紅色肉塊很快便轉變了顏色,滋滋作響的油脂滲出肉塊,流經鐵網,最後再墜落到燒的通紅的木炭上,仿佛咒語一般地激起本已平寂的大火。
火焰於是再度張牙舞爪了起來。
人們舉杯時的吆喝聲,笑罵聲也跟響個不停,張牙舞爪。
放眼望去,幾乎所有的攤位在製作食物時,都會采用重油重鹽的做法。
好掩蓋食材的不足。
或者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假象。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
生活在這樣的一個愁眉苦臉的地方,似乎只有把烤的熱乎乎的肉片,連同一碗香噴噴的米飯統統送進自己的肚子裡,才會久違地感到幸福,快樂…
以及滿足。
吃得渾身發熱,吃得熱汗直流,源源不斷地吸收著來自食物,來自空氣,來自火爐中的熱量。
讓自己的身體迅速升溫。
然後,再通過痛飲一瓶冰凍的啤酒將其冷卻,一刹那,會覺得自己正在經受淬火的過程。
馬上就會脫胎換骨,浴火重生,從而體會到力量不斷地體內湧出。
張大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長長地,久久地歎了一聲又一聲的氣。
隔著迷蒙的煙霧,他久久地看著那些沒有被燈光照亮的地方,一時覺得自己很有力氣,或許可以改變些什麽,一時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力氣,渺小得就如空中的一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