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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之外,時間之中》日照的開放
  隔壁桌的那個家夥陸陸續續地喝光了所有擺在桌上的酒,然後,他又大喊了一聲結帳,把兜裡的幾塊碎銀重重地拍在淌滿了酒水的桌面上,隨後便搖搖晃晃地起身走了。

  那家夥離開了沒多久,吃飽喝足的烏拉三人也就先行回房間去了。

  空蕩蕩的酒館,一下就只剩下了張大根,殷小東,還有坐在櫃台後面,正劈裡啪啦地推動算盤上的木珠,忙著算帳的店家。

  後廚房裡也沒有人。

  這家酒館似乎就靠店家一個人來維持經營,不論是切肉,還是洗菜,以及菜品的加工,和碗筷的收拾與清洗,都是由他一個人來完成。

  但好在因為選址太過於偏僻的緣故,每天來這家店的人不多,所以,忙的程度也是相當有限。

  所以...

  那幾頭被圈養的山羊應該就能活多一些時日吧?

  ....

  張大根拐頭看著那個喝醉了酒,在路道上漸行漸遠的男人,心裡在默默地想。

  夜裡,涼風習習,不多時,奇形怪狀的樹枝上站滿不少奇形怪狀的鳥,黑夜抹去了它們的長相,它們靜靜地站在不甚平坦的樹枝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張既詭異又惟妙惟肖的五線譜。

  很多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鳥。

  而且,事實上,他張大根也是對音樂這門藝術一竅不通,更別提什麽五線譜。

  即使真的有一張五線譜擺在他的面前,他也無法知曉這張五線譜到底是在表達什麽。

  在未知面前,人類總是顯得如此的愚蠢,並且蒙蔽。

  因此,不可知的事物也總是會顯得這樣的離奇。

  就像是在簡單的幾句話上面施加了一層外人無法明了的密語。

  唯有掌控了那一層密語的訣竅,才能知曉覆蓋在密語之下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這就像五線譜與他的關系一樣。

  唯有讓懂得音樂的人來看出落在眼前的這張五線譜,才有可能大致知道,這到底是一首什麽樣的歌,歌裡想要傳達的意思,到底又是些什麽。

  ....

  本來店裡的生意就沒多少。

  因此,店家推動算珠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一如那個行走在官道上的酒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一樣。

  結了帳以後,他的態度顯然就沒之前那麽熱切了。

  似乎是因為已經達成了今日目標的緣故,想要得到的錢也都盡數裝進了口袋,所以,接下來的這一些事,這一些時間,也就沒必要再那麽假惺惺和裝模作樣了。

  在吃飯到回去房間睡覺的這一段時間,幾乎可以說是張大根和殷小東獨處的時間。

  但是,到了熄燈睡覺之前,張大根都還是沒有開口問這家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到底是怎麽跟烏拉這樣的人物勾搭上的。

  說不上什麽原因。

  也可能是因為,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沒什麽必要吧。

  既然烏拉會選擇他,想必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然後才做出的決定吧。

  只不過…

  ‘黑暗森林’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他是打心裡地不希望殷小東進去,也仔細地思考過,要不要開口,以大哥的名義勸他回去。

  但結果就是,他什麽也都沒說,只是呆呆的看著漂浮著暗影的天花板,一夜未眠。

  “喂,要不,我們回去吧。”臨近黎明時分,他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扭過頭,看著躺在另一張木床上,同樣也是沒有睡著的小弟說。

  但是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似乎內心實則也在抗拒這樣的想法。

  他不想回去。

  或者也可以說,他不想就這樣地回去。

  灰頭土臉,沒有光彩。

  小弟恍若是沒有聽到,也就沒有理會他。

  掛在牆皮脫落的牆壁上的時鍾滴答滴答地響。

  又在數以千計的片刻以後,日出的光輝從遠處的地平線上升起,恍若一枚刺破夜幕的尖釘,灼熱的流沙隨之從洞穿的天幕中泄漏下來,頃刻間便照亮了黑暗中的四面八方。

  在公雞高亢的鳴叫聲,張大根緩緩打了個哈欠,然後起床,離開了房間。

  酒館有個後院,後院有一口井,積蓄在其中的地下水足以滿足這座酒館的日常所需。

  張大根打了一桶水,掬起一捧水,狠狠地甩在自己的臉上,試圖通過冰冷的觸感,打消此刻凝聚在靈魂之中的疲倦和困意。

  與此同時,烏拉他們已經結束了晨練回來。

  他們先是在酒館裡吃完早飯,然後,也跟著來到後院,旁若無人地脫下沾滿了熱汗的衣衫。

  在透明的晨曦中,毫不吝嗇地展露出他們健康且扎實的身體。

  在那一塊塊如山岩般隆起,且堅硬的肌肉面前,就連是素來以大膽聞名的張大根都覺得自己有些自卑,好像相比於這幾個家夥,自己就是一個生來矮小的侏儒。

  一桶水大大咧咧地潑在他的身上,瞬間將他全身澆濕。

  他愣愣地看著水潑來的地方,有些驚訝地發現,眼前的這麽幾個年紀加起來應該快要超過一百的男人居然旁若無人地打起了水仗!

  有沒有搞錯啊?

  都是年紀不小的人了欸, 就不能成熟一點,穩定一點麽?

  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那麽貪玩呢?

  又不是沒什麽默默無聞的阿貓阿狗。

  你們可是響當當的‘獵人’啊,雖然說這裡確確實實也是沒什麽人看見,但還是格外留意才行,無時無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自己的形象的啊。

  不能丟了‘獵人’的臉啊。

  怎麽能...玩這麽不得體,這麽不穩重的遊戲,簡直幼稚得要死啊。

  有辱‘獵人’這一個稱號。

  ....

  如果是家裡的老人們看到他們這樣,想來肯定會不悅地皺起眉頭,如此說道。

  一直以來,張大根都以為自己足夠叛逆,一直都是站在家裡的老人們的對立面,極度地抗拒他們所執行的那一套相當老舊且腐朽的觀念。

  可是,到了此時此刻,本以為足夠開放的他,卻一下聯想起了昨夜裡聽到的撞擊聲和喘息聲。

  他居然猶豫了。

  不敢靠近。

  因此就沒有即刻加入到這場在日光下進行的歡樂遊戲中。

  隔離在歡樂之外的他,呆呆地站在那口井的旁邊,什麽也沒有做。

  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場鬧劇。

  仿佛被拘束在了一片終年得不到日照的陰影裡。

  似乎是在害怕什麽,又似乎是在忌諱什麽。

  就像是家裡那一些總是活在陰影中,皮膚褶皺,身體腐朽的老人們,被古板的觀念與無窮的貪婪給牢牢地限制住靈魂,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著死亡與未來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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