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時常發生。
失敗始終貫穿著人生。
因此很容易就能彰顯出,在生活中偶然間出現的一些美好,在事後回憶裡,總是會帶上一層朦朧的夢幻,總是顯得是那樣的難得可貴。
因此,張大根很快醒悟了過來,驚訝地意識到這可能是靈魂給予他的一個警告。
這個警告就像是饑餓和乾渴一樣。
無聲地提醒著他要趕緊吃飯,或者趕緊喝水,避免落入餓死或者渴死的下場。
吃法是為了攝入營養,喝水是為了攝入水分,而如今,他這瀕臨熄滅的靈魂則是因為極度缺乏對生命的熱愛,而渴望攝入能靈魂再度豐滿起來的…快樂。
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如果還不能及時地快樂起來的話…
下場很有可能就是會要死掉的。
....
從那一天以後,張大根開始嘗試改變。
在每一天結束工作以後,他沒有再像往常那樣,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也沒有學著大哥那樣,即使工友們都走完了,還是一個人留在廢料場裡,拿著鐵錘對著一堆廢棄變形的門框砰砰敲打。
他忽然間變得愛好乾淨了。
每天都要洗兩次澡,第一次是結束工作之後,第二次是結束了運動之後,他會去後院的水井打幾桶水,拿著工友的廉價香皂,反覆清洗滿是泥垢和油漬的身體,衝淡身上的臭味。
在洗完第一次澡以後,他還會換上那一套從成衣店裡買來的清爽衣服,一個人離開廢料場,一口氣走過好幾個街區,來到位於富人區附近的一個體育公園。
那裡有一個足球場。
幾乎是每一天的晚上,都會有一幫歲數參差不齊的小孩聚集在那裡踢足球。
一開始,張大根並沒有主動要求加入,而是在球場側旁的觀眾席上挑選了一個遠離人群的位置,默默地看著那些穿著特製運動服,還有特製球鞋的孩子們在球場上奔跑。
他在學習足球的踢法,也在研究每一個孩子的行為和習慣。
孩子們的家長們大多也都坐在觀眾席上。
因此,每當家長們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在球場上有什麽出彩的表現都會立馬回以熱切的鼓掌。
坐在角落裡的張大根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這些家長們。
看著他們正在目不轉睛地追隨著自己的孩子,看著他們滿是溺愛的表情,他會忍不住地想,如果自己的爹和娘還在的話,他們...
想必應該也會是這個樣子吧。
....
只有毫無保留的偏愛。
才能塑造出孩子們有恃無恐的模樣。
....
“再也沒有人會像他們那樣地愛你了。”
這是在此起彼伏的鼓掌聲中,他最經常對自己說的話。
....
足球比賽一般會持續到晚上的九點鍾左右。
因為能來這裡踢球的孩子,大部分都是來自於富人區那邊的,這也意味著,他們在白天的時候,都是需要準時到學校裡報到,然後,再上課的。
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與他們最後會擁有什麽樣的未來息息相關。
不同於呆在廢料場裡賣力工作的張大根。
乾得再怎麽賣力,每天再怎麽地準時報到,未來也還是這樣一成不變地擺在面前。
昨天和今天差不多,明天也會和今天差不多。
就像是一出老套到掉牙的連續劇,用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模板,
一模一樣的情節,所有的安排都是固定好的,不會因為這些那樣的小小改動而出現什麽變故。 生活在他的眼裡,就像是一個‘回’型的迷宮。
由於忘記了入口和找不到出口的緣故,他時常會覺得迷茫和絕望,分不清昨天和今天,也分不清明日和今天,漸漸地,記憶力也似乎變得衰弱,大不如前。
很多東西,即使看了又看也還是無法記得。
唯一能讓他記住,且不斷會有人提醒他的就是,他在這個社會中的身份。
….
在這城市裡,區分等級的暗示,可謂是無處不在。
也就只有在參與到足球比賽的時候,可以無視對方是什麽身份。
絞盡腦汁,拚盡全力地想著...
怎麽把正在對方腳前滾動的足球搶過來,然後,再怎麽突破對方的防守,在那幾個自認為靠得住的隊友的配合下,成功地把這顆滾動的皮球越過對方的守門員,越過門框下的門線,實現...梅開一度,梅開二度,乃至於是梅開三度的進球。
...
這是他在平淡無奇的生活中為數不多會覺得有所成就的事情,也是因為出人意料地連著好幾次漂亮的射門,他很快就得到了常來這座球場踢球的那群孩子的認可。
只不過,當他的隊友問他叫什麽名字的時候,他卻沒有如實地回答。
蒼白的探照燈下,他一邊回味著自己如梅花盛放般的射門,一邊發愣地告訴他們,他叫梅溪。
梅是梅花的梅,溪是溪流的溪。
隊員們聽聞以後,紛紛讚歎,說,真是一個富有詩情畫意的名字啊,你爸你媽閑暇時也喜歡進修文學的吧?他們一定是希望你長大以後要當一位文學家吧?就是怎麽也沒有想到,你這個家夥踢起球來竟然這樣厲害。
張大根搖搖頭,看著他的隊員們,說,沒有沒有,就是很隨意取的一個名字,他們不知道我會踢足球,甚至都不知道什麽叫足球。
....
這一次,他倒是沒有再說謊。
因為這個名字確實也是他隨意想出來的。
因為他的父母也確實已經沒辦法知道他們的孩子...
不僅會踢上足球,而且,還能表現得很有天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