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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之外,時間之中》酒宴
  熱氣騰騰的火鍋只需幾秒鍾就能把切成薄薄一片的牛肉涮熟。

  氣氛一派熱鬧。

  即使是連對方名字都叫不上的兩個人,都能在這火熱的氛圍下,如水到渠成般地結為朋友。

  在球友們的慫恿下,張大根有生以來第一次喝到了清酒,入口有點辛辣,但在這過後所反饋回來的感覺,卻是從來沒有體會到的。

  身體像是忽然間松懈下來了一樣。

  難得的放空。

  不再會下意識地思考一切。

  腦子像是陷入了宕機的狀態。

  漸漸退化成一頭野蠻的肉食動物,隻管大口大口把煮熟的肉片塞進嘴裡。

  全然不顧坐在旁邊的人們此刻都在興致勃勃地探討些什麽。

  坐在他旁邊的家夥們都在忙不迭地開始敬酒。

  請客的輝哥站了起來,舉著酒杯說,他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所以,這一頓飯,不僅是慶祝大家在今天晚上踢了很漂亮的一場球,同樣,也是一場道別的宴會。

  總而言之就是,他要去追逐未來了。

  今晚,很有可能就是他們這一生中的最後一次聚集在一起踢球了。

  ….

  除了唏噓和慨歎之外,球員們都陸續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話題也慢慢地發生偏轉,大家都是帶著炫耀的口吻,不由自主地提到了自己的未來。

  只有張大根例外。

  他只是吃。

  除了吃以外,就是偶爾喝幾杯別人給他倒好的清酒。

  他很少會去思考未來的自己到底會怎樣。

  是在什麽地方,從事什麽樣的職業,又會是在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大抵還是像現在這樣,每天都要在廢料場裡賣力工作,賺那麽一點點少得可憐的錢。

  晚上,有時間就跑出來和別人踢球,沒時間,就繼續帶著廢料場裡加班,掙那麽一點也還是少得可憐的加班費。

  即使能勉強養活自己,但是,如果想要找一個女人,組建一個家庭,然後再在這座城市裡買一間小小的房間,基本是不可能。

  以他的收入,他不認為他有能力他養得起誰,也不覺得,自己有機會可以在城區裡買下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吃著吃著,眼看大家都在樂此不疲地敬酒,他終於覺得是有點不好意思,於是便停下了筷子,緩緩往著輝哥的位置走去。

  他抓過一整瓶酒,筆直地站在輝哥的面前,就跟一塊忽然間從樓頂掉下來的木頭一樣。

  他徒手拔出瓶口內的木塞,舉起瓶子。

  他有些笨拙,有些不太自然地看著輝哥,說,輝哥,這一瓶是我敬你的,感謝你請我吃這頓飯,祝你有個美好的未來。

  說完,甚至沒等輝哥回應,他便仰頭痛飲,一口氣喝光瓶裡的酒。

  酒的衝勁很大。

  在他放下酒瓶的瞬間,隻覺得,胃裡恍若是騰起了一團灼燒的熱火。

  喝完以後,他微微地皺起眉頭,覺得胃不是很好受,但也還好,比起在廢料場不慎被錘子砸到手指時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麽。

  “你就是那個從貧民區裡過來和我們一起踢球的兄弟麽?”輝哥挑挑眉毛,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嗯,是的。”張大根如實回答,“輝哥。”

  “該說不說,我很欣賞你。”

  輝哥頗為豪氣地拿起地上的又一瓶酒,砰地一下把它放在桌面上。

  “既然你敬了我一瓶酒,那我不能小氣,

怎麽也要回敬你一瓶,以後,大家就是兄弟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看著同樣仰頭痛飲的輝哥,張大根愣了一下,沉默了許久。

  短短的一瞬間中,他先是想到了一個人衝向了那群惡人的二哥,後是想到可能已經加完班回宿舍睡覺的大哥,繼而想到了那個很認真地對自己說,想當他朋友的萊特…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他忽然間覺得腦袋有些疼,有些迷茫,不知道所謂的兄弟,朋友…

  究竟是什麽意思。

  交朋友…

  難道也算是獲得快樂的方式麽?

  ….

  “好的,謝謝輝哥。”張大根恭敬地回答。

  “謝個毛線,有什麽好謝的!”

  “來,咱們兄弟幾個,再來一個!”輝哥重重地放下酒瓶,帶著醉意,哈哈地笑。

  他笑得很大聲,也笑得很開懷。

  似乎是喝酒喝了這麽多年,終於算是碰上了一個酒量與他差不多的對手。

  很快,服務生們又搬來了一箱價值不菲的酒,打開木塞後,倒出來的酒是紅色的,有如發酵過的血液一樣的顏色。

  他們說這是葡萄酒,一般在開封以後,都是要經過醒酒才能發揮出所有的風味。

  但是,輝哥卻說,今天他不是來品酒的,就是一個來喝酒的王八蛋,管它是什麽酒。

  新酒,老酒,貴的酒,還是便宜的酒,在他看到都一樣,都是應該踩著酒箱喝。

  只有這樣,才能說是盡興!

  才夠過癮!

  於是乎,一瓶瓶啟封的紅酒被端到了桌面上,輝哥徑直地拿過其中的兩瓶,一瓶留給自己,一瓶遞給了仍然站在他面前的張大根。

  “怎樣,兄弟,再來一瓶?”

  輝哥凝視著他的眼睛,微妙的目光從眯起來的縫隙中流淌出來,其中蘊含的意味,說不清是欣賞,還是挑釁,總之就是...

  耐人尋味。

  但張大根沒有多想。

  大腦的思考能力在這一刻間已然完全喪失。

  即使剛剛灌入胃裡的那瓶清酒所釋放的火焰還沒來得及冷卻與熄滅,他還是二話不說地接過了輝哥遞來的那瓶酒。

  他舉起酒瓶子, 仰起頭,把手裡的這一瓶又苦又澀,還帶著點兒酸味的紅酒灌入自己的胃裡。

  或許,在懂酒的內行人看來,這一舉動無異於是牛嚼牡丹,但是,在這一刻的張大根心裡,卻是天真地妄想著能夠從酒精的作用裡,尋找到一絲一縷能讓他放過自己的平靜。

  難得的平靜。

  不會去思考未來,也不會回望過去,只是單調且純粹地活在這一刻的當下。

  單調且純粹地浪費時間,不再計較得與失,也不會再去在意別人眼中的自己。

  不為了誰而活著。

  也不為了其他的什麽或是崇高的,或是卑微的事物,總而言之就是...

  只為了自己活著。

  縱觀人這一生,似乎能夠身體力行地踐行這幾個字的時刻,總是那樣的寥寥無幾。

  ....

  “慢慢喝,兄弟,”輝哥一邊說,一邊招呼服務生給他搬來一張凳子,還有一副新的碗筷,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這裡不夠,我們還有下一場。”

  “下一場?下一場是去哪裡?”張大根不解地問。

  “當然是去玩兒地下拳擊,”輝哥還是挑挑眉毛,不無興奮地說,“兄弟,在我看來,你可是練拳擊的一塊好料!”

  “踢足球什麽的,對於你來說,那都是太過於小兒科了。”

  “你應該要去戰鬥才是!”

  他說。

  “人生的意義就在於戰鬥!”

  “不只是你,還有每一個有資格稱得上是爺們兒的男人...都應該要去戰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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