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社城在兩個時辰內被迅速攻下,這非湯術無能,而是秦國這一手床弩攻城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換成任何一個將軍來,這個悶虧都要吃,不過是吃虧大小問題。
只不過湯術一時半會非但沒有拿出反製方案,如果換做廉頗來,絕不會如此,畢竟像螞蟻一般爬上城牆攻城的“蛾傅”之法並不高明,墨子稱其為“將之忿者也”,意思就是,這是將軍在惱怒之下所用的方法。
墨子還詳細記載了用“技機”、“苔”等器械防禦的方法。
可惜湯術自以為榆社城池堅硬,易守難攻,備足了防禦用的物資,但實則依然準備不夠充足,若如墨子一般守,防個十天怕是也不成問題。
況且其至守城時,甚至連命令都沒能下達清楚,士氣一崩再崩,最終全線崩盤。
當然,這也和秦國的攻法太不講理有關。
床弩,雖然名為弩,但就用處來說,普通弩和床弩完全是天然之別。
一箭射塌城牆你敢信??
城門被從內打開,子楚、蒙驁被迎入城內。
偌大的榆社城,現在已經滿目瘡痍,城牆多段倒塌、受損,城牆下彌漫著由火油、金湯等混合的難聞氣息。
走到城牆前,子楚撫摸了一下弩箭射出的坑,夯土製成的城牆頓時嘩嘩掉渣。
“這城牆到時修起來可費勁了啊!”子楚收回手,呵呵一笑。
“只怕有些城牆都要推倒重修。”蒙驁點頭。
子楚擺手:“倒也無妨,我們有水泥,混凝土,修起來很方便。”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能打也能修,就問你氣不氣?
這時,有士卒前來稟報:“報!敵將湯術屍首已帶到!”
子楚看了一眼:“他是怎麽死的?”
“啟稟大王,此人當是逃跑途中被流矢擊中而亡!”
“嗯,好生安葬了吧。”子楚說。
一旁,《大秦報》的記者隨行,在本子上記一下了榆社城破,斃敵將湯術等字樣。
現在的《大秦報》同樣播報戰時信息,當然,報紙上肯定不會提到床弩,所有的內容發出去前都要受到嚴格審核,不能泄露機密。
“傳令全軍,休息半日,明日一早進攻涅氏城!”蒙驁下達了命令。
……
榆社一日被破的消息,半日後晉陽和邯鄲方面就都得到了消息。
晉陽。
廉頗對湯術連一天都沒有守住很是憤怒,但此時的他緊蹙眉頭:“你是說,秦人用一種巨大無比的弩箭將榆社城攻破了?”
帳內,廉頗和一眾將軍看著面前這個渾身血汙,風塵仆仆的士卒。
士卒重重點頭:“是弩!比人還大的弩,弩臂如人之臂膀,弩箭如嬰兒臂膀粗細,足有數百架,可以把城牆射塌!”
廉頗沉默。
這麽重要的事情,士卒顯然不會開玩笑,他們都是守城戰的親歷者。
更重要的是,這種所謂和人一樣大的弩箭雖然駭人聽聞,但放在秦軍身上卻又格外河裡。
畢竟現在的秦國今非昔比,是公認的黑科技多,擁有床弩這樣的武器似乎也正常。
“你先下去休息吧。”廉頗說。
“是,小人告退。”
大弩的事情先放在一旁,廉頗走到掛起的輿圖前,他首要需解決的是目前的戰局。
湯術之死情有可原,但誤了軍國大事卻是實實在在的。
廉頗要想明白對策。
“榆社守不住,涅氏等城同樣凶多吉少啊!將軍要早做打算!”麾下將領皆說。
廉頗頷首:“我已有對策,如果能把秦軍拖延在上黨,待攻下靈石後,秦軍就如同插入我們腹地一般,屆時從靈石和邯鄲兩個方向夾擊,自可攻破秦軍,收復榆社眾城!”
他做下戰略決策後,便果斷下了決定:“傳令全軍,我要親率十萬軍隊,前往榆社與秦軍一戰!”
“樂間!”
“末將在!”
“你率六萬兵馬,攻擊靈石!”
“是!”
……
與此同時,邯鄲。
“什麽,弩箭?!”趙王丹不可置信。
“正是!”前來傳遞戰報的士卒說道,將床弩的樣式描述了一番。
趙王丹皺眉:“汝可能畫出此物樣貌?”
“啟稟大王,卑職畫技潦草,但可以一試!”
“給他紙筆。”
於是這士卒將床弩樣式畫下。
幾分鍾後,趙王丹看著紙上的床弩,陷入沉思。
不得不說,這床弩畫的很差,連轉輪都沒畫出來,但大致的意思還是能夠看明白,無非就是將床弩放大數倍。
“你下去休息吧。”趙王丹沉著臉說道。
“是!”
待士卒離開後,趙王丹對常侍說道:“傳觸舒祺!”
“是!”
觸舒祺。
左師觸龍的兒子,在趙王丹即位的那一年,秦伐趙,趙國向齊國求援,齊國答應但要求長安君前往齊國為質。
長安君是太后最寵愛的兒子,太后自是不願意,於是左師觸龍前去勸說太后,也正是在那一年,觸龍的兒子觸舒祺進入黑衣衛士。
此人年輕時原本挺不成器,但進了黑衣衛士卻像開了竅一樣,二十年來官升黑衣衛士左統領一職,該職位和右統領相對,但一個負責間諜、情報活動,一個負責保衛王宮。
但此時,趙王丹對觸舒祺卻非常惱火。
待觸舒祺進入殿內行禮,趙王丹立馬把戰報和床弩圖摔到他的面前,大喝道:“看看!看看你們黑衣衛士都做了些什麽!”
“秦國人秘密研發了這種大殺器,你們卻連風吹草動都沒發覺,國家每年給黑衣衛士這麽多開支,都喂進狗肚子裡去了嗎?!”
觸舒祺流下冷汗,連忙躬身:“臣失職,請大王降罪!”
“降罪?你當然有罪!趙政逃出邯鄲,到現在都沒個影,現在對秦國也是兩眼一抹黑,你知不知道你的失職,給趙國的軍隊造成了多大的損傷,多少將士因為你們白白命喪沙場!”趙王丹語言越發冰冷,已是怒極。
嬴政之事以來,他就對觸舒祺十分不滿,現在又添了一樁床弩,自然使趙王丹大發雷霆。
觸舒祺身子俯的更低,一句話不敢說。
趙王丹深吸一口氣,總算平息了一些怒火。
他走下陛,來到觸舒祺面前,冷聲說道:“寡人現在令你做兩件事,第一件事,把邯鄲重新布置一遍,寡人不允許趙政的事發生第二遍,更不允許眼皮子底下有敵國的間諜或者刺客,你明白嗎?”
“臣明白!”
“第二件事,命令安插在秦國的所有間諜都行動起來,寡人要知道鹹陽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尤其是軍政方面!尤其是這床弩,盡快搞清楚床弩的材料和工藝!”
“是!”
觸舒祺頓首,咽了口口水。
“去做事吧,希望你不會讓寡人失望。”趙王丹背過身。
觸舒祺告退。
待其離開後,趙王丹深吸一口氣,示意常侍撿起圖紙:“交給匠作監的人,讓他們設法仿製!”
“是!”
……
榆社等城的陷落引起了軒然大波。
如今七國無戰事,只有秦趙在大戰,所以七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黨和晉中一地。
在這場大戰中秦國首次登場的床弩自然吸引了無數目光。
楚國,齊國、魏國、韓國、燕國……
無數方勢力研究起了床弩。
而在這些勢力中,有一方勢力對床弩尤為在意。
韓國,一處旅店中,一個中年男人將一方圖紙遞給一須發皆白的老者。
“巨子,這就是目前我們得知的床弩大概。”
“細節上很模糊啊!”被稱為巨子的老者接過圖紙說道。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墨家巨子!
在榆社之戰發生後,他們對秦國的床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都是從逃出來的趙國士卒口中得知的,他們隔得遠,畢竟看不真切。”中年男人說。
墨家是當世顯學,並且是出了名的人多,勢力遍及天下,俠客、販夫走卒,打聽到床弩的信息自然不在話下。
墨家巨子頷首,細細觀察後說道:“倒是有點像我們墨家機關術中的連弩車。”
“不過用途上就截然不同了,連弩車是百箭齊發,床弩是放大化,而且一個居高臨下,用於守城,一個以下克上,用於攻城!”中年男人分析道,他同樣通曉機關術,是墨子大弟子禽滑厘的後代。
墨家巨子撫須道:“卻不知這是誰的傑作,是哪位機關術大師在為秦國效力?”
“一攻一守……會不會是……公輸家?”中年男人大膽的猜測道。
墨家巨子頓時眉頭緊蹙。
墨家機關術乃是真實存在於歷史,可以製造各種器械,只是一些影視作品中這麽誇張。
墨家的開創者墨子正是機關術之道的創始人和宗師,其大弟子禽滑厘禽子,傳承了墨子的機關術和守城術,同為此道大師。
而連弩車,轉射機,懸滑車等等,都是機關術的拿手好戲。
盡管這些器械在《墨子》中都有記載,但其製作技術卻掌握在每一代以為墨家巨子首的墨家核心層手中,不過墨家崇尚“兼愛非攻”,並不會把這些機關術交給諸侯用於攻伐。
這固然是好事,但也導致了後來這些機關術的失傳。
而精通機關術的也不止墨家,還有——公輸家!
雙方風格迥異,墨家善守,這和其“兼愛非攻”的主旨有關,所以機關術的代表作也是用來防禦的連弩車,轉射機,懸滑車等等。
而公輸家善攻,代表作乃是如今在攻城中廣泛運用的器械——雲梯。
公輸家機關術的大師,正是大名鼎鼎的“魯班”,又稱“公輸盤”。
昔年,魯班為楚國製造雲梯攻伐宋國,墨子聽聞後趕到楚國去規勸魯班。
墨子請魯班助其殺人,魯班不肯,稱自己“仁義”,固不殺人。
墨子便借此問魯班:“宋國又有何罪,楚國人少而地廣,卻以人換地,非智,宋國無罪而受到攻伐,非仁,明白這個道理而不去爭辯,非忠,爭辯而無果,非強,你自稱仁義,不去殺一人卻去殺一國的人,非明智者!”
魯班對墨子的話很是服氣。
但墨子請求他取消攻宋,魯班還是拒絕,因為這不是他能決斷的,再者覆水難收,哪怕他向楚王請求取回雲梯,楚王也不可能聽從,於是墨子又請他引薦楚王。
得見楚王后,墨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問楚王:“今有人於此,舍其文軒,鄰有敝輿,而欲竊之;舍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舍其粱肉,鄰有糠糟,而欲竊之。此為何若人?”
楚王答:“此人必然有‘竊疾’。”
墨子便說:“楚國有地五千裡,宋國有地五百裡,此猶文軒之與敝輿也。楚有雲夢澤,麋鹿遍地,有江、漢,魚鱉滿之,宋國卻連野雞野兔都難尋,此猶粱肉之與糠糟也。荊有長松、文梓、楠、豫章,宋無長木,此猶錦繡之與短褐也,從這個三個角度來看,楚國何嘗不是有‘竊疾’,大王若是攻打宋國,會損傷自己的仁義之名。”
楚王:“說得好,但我還是要打。”
墨子無奈,找來魯班,歷史上第一次沙盤演武爆發了。
墨子以腰帶圍成城池,雙方各顯神通,用自己的器械攻守,但墨子卻九次擊敗了魯班。
魯班技窮,但墨子尚且有余。
於是墨子勝,魯班敗。
這一戰,墨子不是為了羞辱魯班,而是將自己的守城術展露出來,告訴全天下的人如何防禦,也告訴楚王他的雲梯並沒有辦法攻佔宋國,等於廢了魯班的雲梯。
但魯班輸了卻是不可爭辯的事實。
魯班氣的吹胡子瞪眼,稱自己找到了獲勝的方法。
墨子說:“你的方法無非是把我殺了,但我的弟子禽滑厘等兩百人還在宋國,他們傳承了我的機關術和墨守之道,宋國絕不會被攻下。”
楚王最終放棄了攻宋。
魯班也說自己獲勝的方法究竟是否如墨子所說,但天下人都知道了,墨守才是機關術第一,“公輸”只能屈居第二!
墨子和魯班,沒因此產生什麽深仇大怨,二人都是當世大家,對對方很尊重,但這梁子卻是實實在在的結下了,畢竟事關顏面,更事關機關術第一之爭。
後來,公輸家極少再出現於諸侯之下,但卻依然在活躍,魯班沒有再用自己的機關術幫諸侯征伐過其他國家,但傳聞其找到墨子比試過數回,墨子很守信,從不披露比試的內容,但從公輸家後來的反應來看,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墨子和魯班都故去後,魯班的後代發誓要為公輸家正名,擊敗墨家,證明誰才是機關術第一。
每一代的公輸家在學成之後便會去挑戰墨家機關術,依舊采用沙盤演武的方式,但每每總是落敗。
屢敗屢戰,屢戰屢敗,墨家和公輸家就這樣僵持了數百年。
這便是機關術的故事,也是墨家和公輸家的故事。
“床弩,公輸家……”
墨家巨子在沉思。
他點頭:“是很有可能,看來我們的秦國之行要提前了,此行不僅為規勸秦王,也要見識一下這位機關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