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吳駒起身拱手一揖,絲毫沒有誘導青少年被抓了個現行的覺悟。
成蛟看到子楚突然出現,從吳駒的理論中驚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吳卿不必多禮,寡人回來拿個東西而已。”子楚微微一笑,從桌案上拿起一本案牘,轉身離開。
吳駒和成蛟兩兩對視,有些詫異。
……
子楚離開水榭,沿著池邊一路前行,最終在一個池塘對面的亭子中見到一人。
呂不韋。
他正在等子楚。
“參見大王。”呂不韋作揖。
子楚點點頭,二人落座。
在沒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二人隨意得多。
自從八年前,從趙國邯鄲逃回鹹陽,二人就已經是真正的至交。
子楚對於呂不韋的信任,遠勝於一眾朝臣,甚至是生母夏太后和親兒子成蛟。
“迎回政兒一事,如何了?”子楚問道。
“今早剛到的信。”
呂不韋取出一封信交給子楚,旋即說道:“趙王本來已經有些意動,但不知為何突然改口。”
子楚接過信掃了幾眼,歎了口氣,目光微微一動:“突然改口?”
“正是。”呂不韋點點頭。
“趙王丹是個搖擺不定的人,我開的籌碼應該足夠他意動,更何況他將主力調去北境對陣燕國,現在應該很怕我秦國開戰,將趙國南北包夾吧?”子楚語氣有些森寒,旋即說道:“呂不韋,你覺得趙王為何改口?”
“臣不敢妄加猜測。”呂不韋微微低下頭。
“快說。”
“臣懷疑朝中有人暗中作祟。”呂不韋平靜的說道。
亭中一下子沉默下來。
朝中誰會阻止秦國迎回質子,答案不明而喻。
“還真是為了太子之位不擇手段啊。”子楚攥緊了手心。
若不是顧及嬴政母子在趙國為質,秦國的攻勢會比現在更加恐怖,取得的戰果也會更加輝煌。
那幫韓國外戚用這種方法阻撓秦國迎回質子,固然是守護了自身利益,但同時也出賣了整個秦國的利益。
真是經典的外戚作風!
子楚怒火中燒,表面上卻看不出來大的情緒波動。
“不僅如此,趙王還加強了對公子政的看管,短期內是很難松懈了。”呂不韋有些無奈。
不得不說,有子楚逃回秦國的前車之鑒在,嬴政想要用同樣方法逃回秦國的概率幾乎為零。
子楚沒說話。
一陣刺骨的秋風吹過子楚忍不住想起嬴政。
遠在趙國的他,寒冷怕是更勝秦國吧。
不知道他有沒有添衣。
子楚想起剛剛在亭中聽到的成蛟與吳駒的交談。
“何為國本,這個問題若是讓政兒來答,他會如何作答呢。”子楚自言自語道。
“大王何以有此一問?”呂不韋心中一動,問道。
子楚歎了口氣,答非所問:
“呂不韋,你知道的,寡人其實並不是想要政兒成為太子,只是想給他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他身為寡人嫡子,流落趙國十年,吃了數不盡的苦,不應該連個公平競爭太子的機會都沒有。”
呂不韋目光閃爍。
子楚微微瞥了一眼呂不韋,猜到他在想什麽,卻沒有點破。
“呂不韋,你知道蛟兒是如何作答何為國本這個問題的嗎?”子楚問道。
“臣猜不到。”
“王權為本。
”子楚說道。 呂不韋思索了一會,搖搖頭:“是,但不盡然。”
“何為國本……老生常談的問題了。”
子楚繼續說道:“儒家告訴寡人以仁治國,法家告訴寡人以法治國,兵家告訴寡人以武安邦,道家告訴寡人無為而治……”
“連百家學說都無法統一,縱大王與臣也說不明白,公子成蛟年幼,答得不全面也很正常。”呂不韋認真的說道。
“正是這個道理,但寡人今天聽到一個不一樣的版本。”子楚說。
“哦?”
“以民為本。”子楚說道。
“民?”
呂不韋皺起眉頭。
“得民心者得天下。”
“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子楚複述了一遍。
呂不韋眉頭緊蹙,仔細思考了一遍,繼而評價道:“很完美的理論,這個理論,比以仁治國、以法治國要更深層次,更接近本質,但又有些籠統,若能有更深層次的剖析就好了。”
“正是如此。”子楚點點頭。
“這是何人所說?”呂不韋問道。
子楚揚了揚下巴,示意呂不韋看池塘對面。
呂不韋皺眉看去,見對面的水榭上,成蛟正在發呆,魏磬正在看醫書,吳駒一副睡大覺的沒心沒肺亞子。
呂不韋旋即錯愕:“吳駒??”
“正是。”子楚點點頭。
呂不韋有些難以置信:“他竟然對治國有這麽深刻的見解?”
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吳駒這個人。
一直以來,他對吳駒的認知是以“醫者”身份為主,最直觀的便是其醫術通玄,其次便是寫出水調歌頭和將進酒,可以看出其詩才蓋世,釀出燒刀子,又能看出其似乎頗具匠才。
我以為你是個醫生,結果你竟然精通治國之道?
呂不韋重新考慮起“以民為本”的理論,越想越覺得有深度。
“呂不韋,你說吳駒這樣的人才,怎麽才能助我秦國呢?”子楚摸了摸下巴。
一直以來,吳駒對秦國保持著一種友好的態度,但遲遲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讓包括子楚、呂不韋在內的不少人都有些抓耳撓腮。
要知道,若能拉攏到一位百家魁首加入己方陣營,其中好處數不勝數。
目前來說,最招百家喜歡的應該是齊國,儒家以齊魯為大本營,兵家與齊王室關系密切,陰陽家前任中流砥柱鄒衍也出自稷下學宮。
至於秦國,就屬於不太招百家喜歡的那種。
百家之中,唯有法家和秦國走得近一些。
不過秦國也已經習慣了,畢竟他們可以說是舉世皆敵。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想要百家的支持啊!
“拉攏吳駒之事絕非易事,不可操之過急,維持目前這種狀態也未嘗不是一種好事。”呂不韋攤了攤手,對於這個問題也有些無奈。
“只能如此了。 ”子楚歎了口氣。
對了。
“呂不韋,寡人交給你個任務。”
“大王請講。”
“你幫寡人跟吳駒求兩幅字,一副寫得民心者得天下,一副寫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寡人要掛到章台宮去。”子楚一本正經的囑咐,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原地徒留呂不韋眨巴眨巴眼睛。
這他該怎麽跟吳駒開口??
……
另一邊,成蛟發了一會呆,突然對吳駒說道:“吳師,我覺得我好像不太適合當太子。”
“為何這麽說?”吳駒懶洋洋的問道。
“我不喜歡當太子,也沒有當太子的才乾。”成蛟答道。
“但偏偏有一大幫子人非要把你推到太子之位上。”
吳駒搖搖頭:“這就是王室子女啊,身在帝王之家,身不由己,尤其是年幼無力之時,一舉一動都被人操縱著。”
“唉……”
成蛟歎了口氣,聳拉著腦袋,有些鬱鬱寡歡。
吳駒也在沉默。
他其實也有些迷茫,起碼在秦國這場太子之爭中,他不知道自己該支持嬴政還是成蛟,亦或者是作壁上觀。
不過作壁上觀無疑是蠢方法,這於他而言無利可圖,對成蛟來說也毫無益處。
若讓這麽一個孩子被一步步的引導,最終等待他的就只能是歷史上那場叛亂。
他現在能做的,也僅僅是讓成蛟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不讓太子之位成為他的執念,亦不讓他成為被韓國外戚隨意擺弄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