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駒……這還真是個奇人啊!”
駕馬前行在鹹陽城街道上的孔臻如此感歎道,他已經這樣感慨了一路了。
遙想第一次聽聞吳駒之名,還是因為韓非將水調歌頭謄抄寄給了當時正在齊國臨淄的孔臻,也正是那時候孔臻對吳駒這位突然繼位的醫家魁首有了個模糊的概念。
孔臻對吳駒創造的詞一直很推崇,他覺得這是集詩賦之優的一種題材,是將來詩詞之道繼續發展而呈現的一種形式。
水調歌頭,將進酒,送友人,涼州詞,夜雨寄北,青玉案元夕……除了最近才知道的後兩首,其他幾首孔臻皆是可以倒背如流的。
這每一首詩詞,也都是如今七國膾炙人口的。
聽說荀師最近在編《後詩》,並且還要收錄吳駒的詩詞,這代表著七國主流詩人和文學家們對吳駒的認可和推崇。
“喵的,失算了!”孔臻突然一拍大腿。
“怎麽了?”二人看向他,以為有什麽出了差錯的地方,
“當初不該讓韓非那小子代表儒家前往醫家賀禮的,早知道這位吳駒子所學極多,乃是如此當世奇才,我必須親自去見一見啊!”
孔臻一副捶胸頓足的樣子。
“……”
湘夫人搖搖頭,放下心來,原來是這件事。
“確實如此!”
冉悟一聽也有些遺憾,他對吳駒亦是有些景仰的。
當然,二人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就算韓非不去,可他倆當時都在忙別的事,無暇分身趕往岐山,注定是要錯過那一次的。
“估計這趟也見不到吳駒了,有點遺憾啊。”冉悟感慨道。
孔臻點點頭。
他們這趟是秘密入秦,絕不會將身份暴露於大庭廣眾之下,知道他們在秦國的人也是越少越好。
若是單純的見面,那當然沒問題,去吳府或者城外山莊蹲守,但肯定能蹲到,自然能一睹真顏。
(就是容易被誤認為尾隨的變態)
但此非孔臻冉悟所欲也。
他們想要的是能和吳駒坐而論道,痛飲幾大樽燒刀子,聊聊詩詞之道,聊聊七國局勢,聊聊諸子百家百家之學!
這才是他們所欲也!
然而這次入秦肯定不行了。
他們有更重要的任務,坐而論道的事就只能忍痛先放放了。
“話說湘夫人,你當初為什麽會前往岐山,莫非你也早就知道吳駒的玄妙,於是主動前往?”冉悟問道。
陰陽家是最神秘的百家之一,尋常人連陰陽家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哪怕是同為百家之人,也對其知之甚少。
但孔臻和冉悟不一樣,他倆知道湘夫人在陰陽家的地位還是比較崇高的,按理說以她的地位,去慶賀一家魁首即位是用不著她親自帶隊的,以往陰陽家也從不出動湘夫人這樣的人。
湘夫人聽到冉悟的問題,眸光微微一變。
主動嗎,她當時確實是主動前往的,並且還是主動請纓。
湘夫人搖搖頭:“巧合罷了。”
孔臻和冉悟點點頭,沒糾結此事,而且繼續惆悵起來。
“到了。”
湘夫人打斷了兩人的惆悵。
三人一拉韁繩,喝停馬匹。
一座很有規模的府邸出現在眾人面前。
大門緊閉,看門前的清潔程度大抵這幾天剛被人打掃過。
“在鹹陽的這段時間,便住在這裡吧。”湘夫人對孔冉二人說。
這處宅邸是她找的。
“湘夫人您這手筆夠大的啊,這條街的府邸應該不好找吧。”冉悟打量著眼前這座府邸。
這個街坊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是距離王宮最近的坊之一。
能在這片街坊裡居住的,基本都是朝中重臣。
呂不韋的相府,上卿蒙驁的蒙府,大將王齕的王府,還有九卿等等,吳駒也住在這條街上。
“勝在僻靜,這地方少有人打擾。”湘夫人平靜的說。
孔臻和冉悟點點頭,這倒是確實。
“這座府邸裡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也沒有仆役,二位這幾天飲食起居可都得自行解決了,房間和日常用品都給你們安排好了。”湘夫人提醒道。
“放心吧,我們又不是啥都不懂的紈絝子弟,飲食起居這不是小問題?”冉悟翻身下馬說道。
“那就好。”
湘夫人點點頭,下馬走了上去,從隨身攜帶的一個錦囊中取出一把鑰匙,用鑰匙打開府邸大門,旋即三人牽著馬入內。
將馬帶到馬廄,喂上草料,三人旋即散去,在府中各自找了處院子住下。
一番整頓,洗去一身塵土後,三人再次聚在一起,商議著接下來的事情。
孔臻決定先出去看看,觀察一下府邸周圍的情況,熟悉一下地形。
他喬裝打扮一番,出門而去。
然而,才三分鍾不到,孔臻就又跑了回來,手裡拿著個紅色的東西。
“臥槽臥槽臥槽臥槽臥槽臥槽臥槽……”
孔臻一副很震驚的樣子。
湘夫人和冉悟連忙站了起來,問道:“發生何事了?”
孔臻來到近前,將手中紅色的東西放在桌案上,說道:“你們看這東西。”
二人打量了一下。
“字跡有點眼熟。”湘夫人敏銳的發現了亮點。
“嘶!這好像就是那個什麽對聯啊,還真挺有意思的誒!”冉悟的關注點則有所不同。
沒錯,孔臻拿回來的正是一副對聯。
準確的說是半副,一對他隻拿回來了一面。
咱也不知道那對聯被漿糊粘的牢牢實實的,他是怎麽做到半點不破損的取下來的。
“誰讓看這個了?”孔臻翻了個白眼。
他指了指這紅色的底:“你們看這材質。”
經過這麽一提醒,二人注意到了這對聯的材質。
“這莫非就是……?”冉悟有些吃驚。
“這就是紙!吳駒發明的紙!”孔臻篤定的說。
他們在秦國之外也有聽聞過紙的名聲,曾有人描述過此物,說“論寫字之便利更勝竹簡,論價格之便宜更甚絹帛”,那些人吹捧說這是能一舉改變天下,給天下讀書人帶來福利的文字載體!
但也僅限於聽說,屬於是隻聞其聲,不見其物。
並且這玩意在秦國之外的名聲沒有那麽大。
歸根結底的原因只有一個。
真正見過紙,甚至擁有紙的人太少了。
遙想當初,吳駒第一次製作紙就已經成功了,但他對初代紙的質量並不滿意。
於是,他找來了幾個信得過的工匠,將造紙之術教給了他們,並命令他們在城外山莊秘密研製,至此有了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
時至今日,已經到了第七代!
但真正擁有紙的人屈指可數。
因為吳駒一直沒有對外售出,所以目前用的上紙的基本都是摯愛親朋,手足兄弟。
比如子楚,比如呂不韋和呂凝,比如相熟的朝臣等等。
對熟悉的人,吳駒從不吝嗇自己製造的這些東西。
用吳駒的話說,這叫:
內測!
不過這次有點破例的是,吳駒寫對聯用的也是紙,只不過是染過紅色的紅紙,家家戶戶都將對聯張貼在大門上,自然便有了如今被孔臻發現。
“原來這紙張竟是如此……”
孔臻有些忘情的撫摸著對聯,仿佛在撫摸著膚如凝脂的姑娘一樣。
在此之前,他對紙實在是太低估了。
不過想想也是。
見不到實物,只能聽到傳言,可那些傳言實在是吹的太離譜了。
什麽可以給天下的讀書人帶來便利,什麽可以一舉淘汰竹簡和絹帛。
開玩笑,竹簡和絹帛已經使用了數百上千年了,是那麽好淘汰的?
所以這種話,沒人會當回事的。
畢竟這世界上“圖片僅供參考,請以實物為準”的橋段總是層出不窮,就連兩千年後的人們也深受其害。
然而現在來看。
那些將紙傳的神乎其神的人說的是對的,這玩意真的有那麽恐怖!
這是劃時代的產物!
孔臻現在甚至還覺得這些人有所保留,完全可以再往上吹一吹嘛!
“這確實會是天下學子的福音!”
孔臻很快平靜下來,冷靜思索了一會後,臉色變得越來越嚴肅,最終一拍桌案,說道:
“我決定了!”
“這件事一定要告訴荀師,薑夫子,孟師,曾師,顏師他們,一會我就寫信!”
孔臻提到的這些皆是當世大儒,儒家中的佼佼者和中流砥柱。
“最好,還要附上一張紙,讓他們也親眼見一見這紙張之奧妙。”冉悟提議。
“好主意!”
孔臻點點頭。
他們雖然紙張不對外發售,雖然他們這次是秘密入秦,但既然已經來到了鹹陽城,以他們幾個的渠道,想弄到幾張紙是問題不大的。
“對了,還有毛筆。”孔臻想起了這個和紙配套的東西。
毛筆沒有紙那麽稀缺,坊間有很多人仿製,只不過質量上遠不如吳駒所製,產量稀少,樣式和材質也是亂七八糟。
但孔臻在洛陽的時候便從遊商那知道了這東西的存在,並且自己也挑了一隻質量尚可的買了下來。
既然紙都有了,筆又怎麽能缺席呢。
一旁的湘夫人全程一言不發,最後皺著眉頭才有些不解的喃喃一句:“他都是從哪學會這麽多東西的呢?”
孔臻聞言,也讚同的點了點頭:“吳駒此人,確實是奇人!醫術,釀酒,造紙,詩詞歌賦,他無一不精通,百家之術他都有所涉獵,這樣的人我還從未聽說過。”
激動完了一圈後,孔臻還是選擇先完成了自己的本職工作,考察了一圈這座府邸周圍的地形,檢查是否有隱藏的風險。
之後,他才回到府裡,狂寫了十幾張信。
不久後,他通過在鹹陽的特殊渠道弄到了數張紙和數支毛筆,附信一起寄往東方六國,一時間在六國和儒家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當然這是後話。
……
下午,某朝臣下班,因為單位離的不遠,所以他通常都是步行上下班。
這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哼著小曲向家的方向邁進。
來到府邸門前,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退後幾步打量著整個府門,駐足思索了好一會,他才搞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
一邊紅……一邊不紅……
對聯少了半邊?
“誰特麽把我對聯偷走了!!!”
淒厲而憤怒的聲音響徹天空。
“還特麽隻偷半幅?!”
這一聲,整條街的人都聽見了。
……
“近期,‘對聯盜竊案’廣受大家關注,據內史府相關人員透露,由於本案涉案金額巨大,犯罪嫌疑人盜竊當朝重臣財產,態度可謂極其囂張,已經被差役列為重點關注案件。”
“但由於犯罪嫌疑人沒有再次作案,留下的證據極少,所以本案暫時還沒有突破,在此也要呼籲各位市民保護好自身財產。 ”
那位朝臣的對聯失竊一事被整個秦國朝堂引為談資,幸災樂禍的同時,大家也不忘特地安排幾個仆役24小時看管對聯,以防被人下黑手。
那位朝臣也自知此案難破,也隻得自認倒霉,整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念叨著“就當破財消災了……”。
然而,兩天后的一個清晨,那幅對聯再度出現,並且被犯罪嫌疑人物歸原位!
一時間,整個鹹陽城都沉默了。
你說這罪犯猖獗吧,他也確實猖獗,敢深入這片住滿了當朝重臣的街坊,還偷了當朝重臣的對聯,還隻偷了一副。
可他偏偏又給還回來了,還是毫發無傷的物歸原位,還特意去找了膠給人家貼好。
但你說他不算盜竊吧……他偷完又給放回去了,豈不是更囂張???
而且怎麽還有點挑釁警方的意思呢?
內史府的差役聽聞這件事後大怒,自發的996加班,誓要抓捕這個囂張的罪犯。
不過,這件事最終還是沒有出結果,以至於經過發酵後隱隱約約又成了一個都市傳說。
人們稱呼他為“對聯大盜”。
……
與此同時。
對聯大盜、犯罪嫌疑人、鹹陽警方の死敵、數百年來最猖獗的大盜,膽敢挑釁鹹陽警方之人孔某。
此時正坐在和那家對聯失竊的朝臣府邸隔不了幾百米的府邸中一邊飲酒,一邊一本正經,語重心長的對身旁湘夫人和冉悟說道:
“君子不取不義之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