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高度的跌落或許意味著粉身碎骨,蛇的女兒能夠聽到耳畔的風聲愈發嘈雜,似乎有許多道聲音在呼喚自己,或是呼喚自己的母親,或者只是呼喚一個與自己有著同樣名字也許乾脆連外貌性情都頗為相似的人,但感謝這些回旋的颶風,多少是為她減緩了一些速度,使她甚至有閑情逸致在面朝下時睜開眼睛瞧了一眼,卻發現即使如此七蟠仍舊注視著自己。
完了,蛇的女兒無法想象自己如何能夠在如此近的距離逃脫,她想七蟠大約下一秒便會張口,翹首以待著能夠將自己這位不受其擺布的叛徒吞入腹中,如同他吞噬他那些逆反的怪物孩子們一樣。想到這裡,蛇的女兒翻身向上,不願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點點落入那悲慘的命運,又或許只是她最後想要再看一眼那因為自幼生活在幽暗的地下而少有得見的天空。
不僅蛇的女兒自知性命難保,即使是在地面上看著的也知道她即將面對什麽樣的命運,笑鶇的雙目有些乾澀,但她並無眨眼的意思,在她看來將這位女祭司的最後一刻印在自己的瞳中是一種尊重,浪潮卻低頭不願再看,誰知身邊的雙角斧卻手中突然用力,好在如同流體的他不會因此而受傷或是疼痛,但還是問詢的剛想要抬頭,雙角斧便直接對著七蟠喊叫起來。
“七蟠哥哥!請不要吞噬她!”雙角斧急促的呼喊道,七蟠聞聲果然一愣,蛇的女兒就在這一瞬間自他眼前劃過,讓七蟠不悅的甩了甩尾巴,但仍舊決定聽從這個已經足夠倒霉的妹妹的建議,不再理會此事,而是驚喜的自風眼中探出了頭噓寒問暖,“雙角斧?你從哪裡跑出來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這明知故問的話說的太快,讓浪潮使眼色都來不及。
好在雙角斧並無暇在意七蟠的失言,她只是急切的催促著七蟠不要傷害蛇的女兒,這讓原本好心的七蟠感到很不舒服,反問道,“你倒是很關心我這位女祭司,我記得你們從前的關系沒有這麽好。”說著這話他又彎起身子將頭自另一處鑽入了颶風中,作勢要將蛇的女兒找出來吞噬的模樣,一面拿尾巴虛接住了仍在下落的她一邊說道,“我需要一個理由。”
她不僅是什麽女祭司,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啊!雙角斧差點將此話脫口而出,但深知天孽運行機制的她自然明白若是讓七蟠知曉此事,只怕原先沒那個興趣的聽了也有胃口了,因此她早在來的路上便打好了腹稿,借口張口就來,“七蟠哥哥,我在那謊言之墓中遇到的那個狂徒,他告訴了我那個女孩是他的棋子,只怕就是來對付你的,還是小心為妙啊!”
“是嗎?他要是那麽算無遺算,怎麽沒有算到自己和這家夥的死期?”見七蟠不置可否甚至還出言嘲諷的樣子,雙角斧也算是意料之中,爆出了另一個如同炸雷般的消息,“哪怕聽只是在哄我,另一件事可是我已經確定了的。”雙角斧以乾枯如樹枝且空空的手比出了開門的動作,“鑰匙,我手中緊握的那把鑰匙丟失了,而它如今選擇了這個女孩來臨時擁有它。”
“鑰匙?在她手裡?”七蟠驚得又將那颶風打了一個新的洞鑽了出來,笑鶇覺得它現在看著就像是遍布蟲洞的果核,在得到了雙角斧鄭重其事的點頭確認後,七蟠總算是退讓了,他知道鑰匙只能由規則之外的人掌握,但哪怕是臨時握在手中之人也擁有相當的權限,或許是無奈之下,或許只是找個台階下,七蟠極為爽快的承諾了不會傷害蛇的女兒一分一毫。
“那便好。
”雙角斧松了口氣,但隨即便收到了七蟠的逐客令,“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浪潮你帶雙角斧回去歇息,再讓其他人看看有什麽辦法。”隨後便整個身子都重新沒入了風眼恢復了最初的姿態,“我還有些要事,就先不奉陪了。”雙角斧在路上已經從浪潮那裡聽說了前因後果,也無意插手此次事關生死存亡的決鬥,乖乖的跟著浪潮重新自那泉眼離去了。 可算是安全了,笑鶇看著最後一滴水隨著浪潮的離去而被太陽蒸乾,自己藏身的新綠也因脫水而快速枯萎重新只剩下那根被劈開了的樹乾,笑鶇小心翼翼的抬頭再看那颶風的情景,便看到蛇的女兒被自邊緣甩了出來,大概是七蟠聽從了雙角斧的建議,不想與大地之子作戰時傷害到她所以想辦法扔了出來,這動作甚至可以說是溫柔輕緩,想來不會受到什麽傷害。
果真蛇的女兒看似落地很重,但很快便爬起了身,笑鶇趕忙前去詢問她可否有接觸到大地之子,對方又有什麽吩咐,隨後便得到了那句令人似懂非懂的話,蛇的女兒對此一臉茫然,即使是笑鶇提醒她畢竟也是七蟠的祭司,若是平時在謊言之墓那裡聽說過什麽有聯系的話,盡管說出來,誰知蛇的女兒聽了這話只是歎氣,說起了七蟠的崇拜者們經常談起的一個傳說。
“我曾經在一些長老那裡聽說過一些事,說是七蟠正是連接了漫宿與醒時世界的橋梁之類,但我那時實在太小了,更細節的事情根本記不清楚。”後來那位長老怎麽樣了呢?蛇的女兒至少是再未見過他,在她在不久後拉摩克來訪時將這個故事分享給了父親之後,若是往好處想,則或許是因為謊言之墓四通八達,見到同一位兄弟姐妹的概率本來就不算太高。
之後蛇的女兒也再未聽任何人講過這個故事,而拉摩克則是告訴她,這只是一個傳說,畢竟漫宿無牆,但它的門戶掌握在司辰們手中,當然也有一些鮮有人知的小路,可那些是謊言之墓的兒女們付出了巨大的犧牲開鑿出來的,或許人們可以感謝七蟠,為了他所教導的技藝,但那頌歌只是誇張的描述罷了,而那位長老也只是在把這當做童話哄孩子而已。
當真如此嗎?或許這只是一個謊言,或者拉摩克所說才是謊言,而最可能的,謊言之墓的一切都浸淫在謊言之中,但無論如何,這是蛇的女兒能夠想到的關於七蟠與橋梁之間唯一的關系了。笑鶇聽了這個故事,顯然也不覺得這話十分可信,她托著下巴看著那流光溢彩的颶風,眼前浮現出在空中俯視時的美景,那如同被人披在身上跳舞般回旋的七條彩練。
“女祭司小姐,我聽說七蟠的祭儀乃是回旋的舞蹈,只可惜謊言之墓將這看的很重,我始終無緣得見。”笑鶇似乎想起了什麽,將方才藏起的畫布就著那株被劈成兩半的樹乾鋪開,一面調著顏料一邊問道,在得到蛇的女兒肯定的回答後,她發出了邀請,“那不知你能否為我跳上一段,說不定我將有了什麽靈感,想起了什麽曾經盜取的景象來也說不定呢?”
這怎麽行?這祭祀之舞確實如笑鶇所言,乃是謊言之墓的禁忌,別說除了女祭司之外其他人都不能學習,哪怕是看會了也沒有跳舞的資格,哪怕是女祭司自己,在除了七蟠降臨,或是呼喚七蟠之力的儀式上被允許盡力一舞之外,平日裡練習時的舞步都是被簡化過的,但蛇的女兒很快想起,今時不如往時,如今連謊言之墓恐怕都不複存在,這規矩也就沒了意義。
“是,我會起舞。”蛇的女兒眨了眨眼,她鑽了一個空子,“但不是為你,七蟠大人正近在眼前呢,隻當是我為他加油助威了。”聰明,這便不算違規,笑鶇做了個請的手勢,蛇的女兒便按平日裡所學的,將那被撕成了布條的披風仍披在身上,以與那颶風完全一致的頻率旋轉起來,她且舞且歌,但不是拉摩克所教的那些禱文,而是那首被遺忘許久的頌歌。
說來也巧,那被撕扯成條的披風恰巧也是七根,而由於手段太過粗暴,在它們被甩在風中飄蕩如同那風的外延時,絲絲縷縷的分叉就如同未經修剪的樹木一樣旁生斜出,在風中自顧自的互相糾纏如同活物。笑鶇入迷的看著這舞蹈,時而又看向七蟠引發的颶風,手中下筆不停,畫下的卻是那自天空俯瞰的潑墨漩渦,它似乎也在紙上緩緩旋轉如同身臨其境。
蛇的女兒每唱完一段歌詞便跳完一節舞,期間每一個節拍都對著一個舞步,仿佛這歌本身便是為這舞蹈而作,在稍加休息時,她口中仍舊哼著間奏,同時放開一條絲帶使它與風中飛走如同在天空中游泳的蛇,陽光照射在光潔緞帶的表面,便散射如同扭曲的彩虹,但最終它仍舊被七蟠卷起的更大氣旋所吞沒,化作了閃耀的微粒裝點著本就足夠絢麗的颶風。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笑鶇幾乎手舞足蹈起來,畫布上也遍布那些星星點點,最終在蛇的女兒將最後一條絲帶扔進風中後,那沙中的颶風便化為了如同七色漩渦般的銀河,而每一條觸手之間都纏繞著一條條遊動如蛇又閃耀如虹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