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一派胡言!”昕旦見那些團塊越生越多,話也越說越離譜,索性暫時舍棄了這個擬態的軀殼,腳下的陰影猛地拉長,冷冽的光如同銳利的刀片般穿透了牢籠,狠狠扎在那巨大的手指上。那巨人猛地吃痛,隨手一甩竟將籠子摔到了地上,隨後便融化到了地裡,而昕旦的身影已經找尋不到,巨人愣愣的歪頭看著自己的手心,像是在難以置信。
昕旦的光芒隨著那道如同弓弦般的影子飛到了視線所及之處,才暫且再次凝結了人形想要歇息,落腳卻趕到一陣松軟,原來自己仍舊未能逃出那家夥的勢力范圍,但至少極遠處頭狼的長嚎聲她聽得見了,雖然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愈發空渺,還有繼續往遠處撤退的趨勢,但好歹讓昕旦知道自己離這家夥的長臂夠不到的地方不遠了,只要再跑上幾步便能逃出生天。
可那家夥並不想給昕旦休息的機會,遠處無數張嘴發出的怒吼聲震的昕旦耳朵發疼,而且還蓋住了狼嚎的方向,讓昕旦難以分辨自己逃跑的方向是否正確,正躊躇之際,一朵如同螢火蟲般的小火花飛到了昕旦眼前,此後便是成百上千,昕旦轉頭看去,無數被蘑菇塞滿的眼像是被海浪衝到沙灘上的貝殼般隨著地面的起伏接二連三的睜開,那火花便是它們的孢子!
“開什麽玩笑。”昕旦雖然不知道那些眼瞳是不是真的能視物,但看來對方並不打算給自己休息的時間,只能再次將自己化作輝光,向著自己記憶中頭狼長嚎的方向飛奔了許久,但腳下的那片荒蕪卻仿佛始終看不到盡頭,不知道是那家夥感染的范圍已經堪比海洋,還是僅僅只是他正在追逐著自己的腳步。
昕旦低頭看那團塊的模樣,忽然像是撞進了棉花一般,縱然銳利如刀,也仍舊被那些菌絲纏住無法動彈,哪怕處於光芒的形態也如同蝴蝶撞進了蜘蛛網一般越掙扎反而被纏繞的越緊,甚至不少菌絲還冒著被自己化為灰燼的危險,不斷的將孢子往自己的輝光中送,昕旦感到自己的邊緣快要被那些小東西腐蝕了,趕忙凝聚了人形,想要靠著虛假的表皮暫時抵禦。
見重新困住了昕旦,那團菌絲滿意的住了口,不再發出刺耳的嘶吼,反而變成了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在昕旦耳邊不斷說著引誘的話,時而溫言軟語的請求她來填補自己的空虛,時而厲聲呵斥她拋棄自己而去,使自己深陷此境無法解脫的罪行,又加上重新卷土重來的憎恨與渴盼,昕旦眼前恍惚了一陣,那團東西就趁熱打鐵的將一團不斷扭動的菌絲塞到她懷中。
昕旦低頭看去,原來自己所抱的竟是一個嬰孩,他見自己望著他,喜笑顏開的伸手向自己渴求的擁抱,自背後糾纏著自己的菌絲此刻也松懈了幾分,但有什麽像是手臂的東西卻更緊的抓住了自己的肩膀,轉頭卻發現有個看不清年齡的男人慈愛的看著自己,而在他的身邊是個令人感到溫暖的女性,他們微笑著點頭示意自己看向前方。
昕旦不知不覺的遵循了那人的指示,卻只看到了一雙站在石塊上的腳,疑惑的抬頭望去,原來是一座雄偉高大到遮天蔽日的雕像,所雕刻的人穿著華麗的禮服,權杖與劍分別在兩手緊握,腳下還有數個小型的人形剪影,看不清臉與細節隻知它們似乎在跪拜,而在他的頭頂,荊棘般的王冠將他的頭皮弄傷了一些,糾纏著菌絲但沒有鮮血。
昕旦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雕像的工藝,若說它栩栩如生,又能明顯的看出雕琢痕跡,甚至有些尋常看不到的死角簡直遍布粗糙的瑕疵,
但要說它平平無奇,卻也不是,它的皮膚像是活物一般溫潤起伏,像是毛孔在緩緩的呼吸,就像是自己手中這個嬰孩,雖貌似活人,卻又無數畸形與扭曲,顯然是並不太清楚人類樣貌的東西隨手模擬出來的。 昕旦生於輝光,無論是作為嬰孩還是懷抱嬰孩都是全新的體驗,縱然這個孩子實在太過粗製濫造,但見它笑的開心,宛如真正活著一般,昕旦看了也喜歡,在他臉上戳了幾下,才隨手扔到一邊,掙脫身後二人的束縛,好奇的看了那雕塑一眼,忽然聽得遠處的狼嚎,知道自己離邊境不遠,忙抬腿就又要繼續逃離,卻不知被什麽抓住了腳腕,竟一下摔倒在地。
“真纏人!”昕旦轉身注視著那些菌絲化作的小手,若是平時她早就以冰雪封凍且擊碎了,但來自虛界的東西若是受了與死亡相關的準則的滋養,會長得更為壯大,若是用火來燒,也不知道起不起作用,畢竟那些混沌的東西,被摧毀了說不定成長的更快,到時候變成更麻煩的東西就不好了,因此她最終也只能用那永恆的輝光驅散,看它們如陰影般消融在光中。
可昕旦的光芒不算太過明亮,那些菌絲接二連三的纏過來很快就手忙腳亂了,吃了剛剛差點被吞噬的教訓,不敢再次化作光芒刺穿它們,只能像是斬斷荊棘開路一般走一步看一步。頭狼已經進入了視線,它正在不遠處徘徊,但它知道自己渾身沾染的死亡氣息只會讓這東西變得更強,因此只是擔心的趴在海岸線上嗚咽,時而站起身,恨恨的嚎叫幾聲,也無甚作用。
昕旦知道自己即將脫困,欣喜之余不安感也擴大了,在余光中,她能夠看到那兩個人形的東西一動不動,只是盯著自己,但自己與他們的距離卻一點沒有拉長,仿佛他們腳下有一條由自己踩出的履帶,慢慢的運送著他們與自己一同前行。但奇怪的是腳下這個家夥顯得有些太過安靜,他既然已經發現了自己的位置,那實在不是他的作風。
雖然一路上提心吊膽,但昕旦終於是順利的到達了邊緣之處,再還有幾步就能踏出的地帶,昕旦第一次見到一向悒悒不樂的頭狼如此歡欣鼓舞的蹦跳,仿佛是在等候著主人帶骨頭回來的小狗,一會兒又俯下身子瞪著腳下的地面發出威脅的嘶吼聲,又抓了抓腳下的沙子,像是在耀武揚威慶賀昕旦的逃離,又像是在威脅那東西不要輕舉妄動。
頭狼看上去放心了,但昕旦卻精神緊繃,有著豐富狩獵經驗的她太清楚獵人的把戲,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在昕旦即將邁出最後一步時,嬰孩般的小手再次自腳下冒出,但早有準備的昕旦輕輕跳起便躲開了它們,卻因為在空中而無法躲避身後的兩個家夥,被重重撲倒在地上,隨身帶的黃化精華都被兩人的體重壓碎,流了滿地。
“呀,這下絕對會被弧月姐姐罵了!”昕旦見到自己身下流出的金色液體心裡一驚,也顧不上太多忙爆發出暴烈的光芒,熾烈的火焰也順著流淌的黃化精華而熊熊燃燒,將壓著昕旦的那兩團人型瞬間化為焦灰,昕旦盤腿坐起,也不去收拾地上那些,扯了幾團火焰往自己衣服上擦,像是要讓它們擦掉沾染上的顏色,卻始終不見成效。
“唉,這下光陰鑄爐大人也要訓斥我啦!”昕旦扯著被弄髒的衣服唉聲歎氣, “我早知道就不該帶它們出來,真是小看了這家夥。”那些腳下的菌絲原本都是模擬著松軟的土地,稍微磕著碰著根本沒什麽大礙,這次自己跌倒時它卻在自己身下猛的生出了幾叢荊棘,才將裝黃化精華的容器戳破了,看來它比自己想象的要聰明些,昕旦在心中又記了一筆。
頭狼本來見昕旦跌倒,急得做出了前撲的動作想要不顧一切的來救她出去,但見她現在的反應,知道她從頭到尾未盡全力,大概是想要裝作困獸猶鬥來試探這家夥的手段,自己竟然是白擔心一場,惱怒之余緊張的情緒也一下放松下來,直接趴下做出了休憩的動作不再看她。那些菌絲化作的荊棘也像是怕了似的,任憑燃燒也不動彈,甚至更多的向著此處聚攏。
昕旦停下手中的動作,像觀察螞蟻搬家似的專心看那些菌絲在做些什麽,卻見它們凝聚成了無數的手,有嬰兒胖乎乎麵包版的小手,少年纖細的指節,青年結實有力的肌肉與老人松垮的皮膚蒙著的枯枝般的手,又過了一會兒,帶著吸盤的觸手,長著鱗片與利爪,覆蓋著濃密毛發的手也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不約而同的掬著,捧著,爭搶著尚未燃盡的殘余。
“你們喜歡這個?你們曾經見過這個嗎?”昕旦看的入迷,想的入神,直到有幾個膽大的小手輕輕牽住了她的裙子才低頭檢查,卻見它們摩挲著自己裙擺上沾著的幾滴濺上的黃化精華不放,正想開口詢問,不遠處便傳來了仿佛歎息般的回答,“你們身上有父親的氣息,你們也曾是我們的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