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來運轉!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看我現在忙碌的樣子,我簡直能夠想象渡鴉先生一定在因為慘淡經營而發愁!但這對於他向我購買的那朵小花來說是最好的消息,我敢保證它絕對不會喜歡被那些酒鬼上下其手。不過嘛,這個主意還是他啟發了我,我似乎不應該有什麽幸災樂禍的想法,甚至應當在某天閑下來時為他帶去鮮花,畢竟現在那裡應當不會讓我生厭。
而且比起那些被酒精麻痹的如同行屍走肉的城市,如今的烏魯克就如同冰雪解凍一般生機勃勃,每日我在落日時關店所見的,都是被那晚霞映的容光煥發的男女老少與比那明亮的的光輝更為鮮豔的花瓣,它們正因晚風而搖曳生姿。要我說,那才能被稱得上是欣欣向榮呢。所以說,縱然我在內心深處仍舊感到內疚,但很遺憾,渡鴉先生,我只能對你說聲抱歉了。
畢竟渡鴉先生有著漫長的生命,但我,我們所有人,我們的生命是如此短暫,最多不過百十來年的光陰,還有我們的城市,每日我都能聽到有人在提前為它唱著哀歌,仿佛它已經行將就木。不過最近這些人已經很少有看到了,連最愛宣傳末日將至的祭司先生也閉口不言,這使我感到安心,否則我看著我們那飽經風霜卻老當益壯的城市會想起回光返照之說。
而渡鴉先生的生命卻仿佛歷久彌新,也許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戶樞不蠹,流水不腐,而他正是精通此二者之準則的長生之人。我聽老人們說,渡鴉先生自烏魯克建立之時便已然行走在大地上了,而如今我們的城市,甚至這整個世界都垂垂老矣,而他仍舊如同剛成年不久的年輕人,而他的身形在那過於寬大的羽翼鬥篷的掩映下,我有時甚至覺得他比我還要幼小。
我在遇到朝生暮死的小蟲時不會粗暴的灑下除蟲的藥劑,我會願意花費自己一年的光陰來使春生冬亡的草木們盛放的更燦爛些,至於那些只有十來年壽命,雖然有些智識但仍只能算得上是懵懂的小生命,我也會在它們的必經之路上放置一些多余的食物,它們或許會認為那是自地裡長出來的,屬於轉輪大人的恩賜,但我仍為此感到滿足,即使從未得到任何感謝。
渡鴉先生是個如我一般善良的人,我能夠看得出來,他建立那酒館本可以隻供那些與他一樣的人分享故事,我們沒人能夠強行突入他的領地,除非是他的同伴或是自漫宿而來的靈體,但它們並沒有必要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但他仍在夜間將他的酒館對我們開放,而自他那離開的人們,雖然大多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但所有人都說他們的煩惱一掃而空了。
那些人並不感謝他,我聽他們大多感謝的是酒精,而渡鴉先生也時不時的會抱怨他們混沌少智,短暫的生命也使得我們難有太多的經歷,更不會懂得這世上本該有著他們也能夠為之攀登的更高的追求。他在憐憫我們嗎?就像是我憐憫那些看不到日出的小蟲,越不過冬雪的花木,僅求溫飽便心滿意足的小生命?那他想必也能憐憫到底,不爭那一朝一夕的收成。
哦,糟糕,我的客人在呼喚我了,我因為想的太入迷而走了神,雖然如今的我甚至可以說的上是炙手可熱,即使在我這裡受到了些許冷遇也不會有人當場發作,但那不代表我無需道歉,尤其這位客人應當是今天的最後一位,我還是講求一個有始有終,忙陪著笑臉將早已準備好的花盆遞到了他的手中,細心的囑咐與教導他該如何養育這朵才剛剛吐出花苞的花。
“我真想知道它會開出什麽樣的花來。”那鼻頭仍舊在發紅的男人就像是他往常問渡鴉先生自己能夠品嘗到何等滋味一樣向我詢問著手中之物未來的芬芳,但我卻隻告訴他,“給它留些神秘感吧,這位客人,我可以向您保證那會是驚喜。”這是我如今賣花的規矩,那位客人心知肚明,因此也只能自嘲道,“是了,我太心急,但你也知道,我實在是迫不及待。”
送走了那位客人,我掛了整日的微笑臉終於垮了下來,既是松了口氣又是歎息的喘著氣,同時一面敲著自己的肩膀一面走向了花圃。今日的經營已經結束,但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而我已然腰酸背痛,甚至肩頭還有些麻痹發癢,而我的花草們倒是比那些客人要貼心,不僅允許我先趴在溫室睡上一會兒,還以那令人賞心悅目的身姿包裹與安撫著我疲憊的心情。
它們是無法離開溫室生存的,而溫室同樣缺少了我便無法運作,正如同我同樣離不開那些爭奇鬥豔的美麗花木一般,這相互依存的感覺真是太棒了,只是如今這溫室多少有些太過擁擠,層層疊疊的花朵加上它們散發的花粉幾乎要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反正這次已經攢到了足夠的錢,待教師先生和他們的沙船行經此地,我一定得拉他多住幾日,將這溫室擴建一些。
當然再美好的幻想也是今後的事,為了保證我當前的呼吸暢通,我將自己向著溫室中心的方向挪動了幾分,頓時我便精神抖擻起來,或許是因為此處沒有花粉淤積因而令我神清氣爽的緣故吧,我再次打起了精神,看向這明明位於正中卻沒有任何植被跡象的地方,那裡的地下所埋藏的,便是我自我父母所禁止開啟的盒子中所取得的種子,而它至今未有半點生機。
不過也對,它光是看上去便與其他種子十分不同,至少我是從未見過這種結構,但考慮到位於林地越深處,那裡的花草樹木也就會變得越古怪,最顯著的一點便是顏色的缺失,不過那會在返回醒時世界的過程中恢復正常,就像是被醒時世界重新暈染過一般,由於我父母來往的路徑從來不會一樣,因而我們也從來沒有種出過兩朵從圖案到顏色都一模一樣的花朵。
但那是能夠控制的,我的父母如今回答我的疑問,他們告訴我說像他們這個級別的花匠看來,那些明面上形形色色的花朵並無太多不同,去掉了那些染色仍舊是同一個品種,而於林地的更深處,由於司辰們的影響,那裡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千奇百怪,它們不會被我們的世界扭曲,相反的,它們所浸透且往外滲出的來自司辰的顏色,甚至會改變我們的生活。
也許這顆種子便是他們僥幸自林地深處取回的,除了確實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缺乏了司辰照拂的緣故,不僅是我的父母,我也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使出了渾身解數,都沒能使他的活力自那包裹他的外殼之中泄露哪怕一星半點兒,他們將其閉鎖在地窖中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正是因為擔心它真的發芽開花,會對我們所生活的地方造成什麽可怖且不可逆的特殊改變。
事實上,即使它還是一粒種子,它也已經做到了,只是沒有我的父母所擔憂的那麽可怕。我起初將它種在花圃之中,與那些隨處可見的尋常花朵一起,起初並無任何可以察覺的異樣,但在那些花木開始吐出花苞時,我便以我那見到花苞便能描繪出花朵未來模樣的花匠直覺發現,最初長出的那幾個花苞將會成長為我從未見過的模樣,但我依舊如往常一樣後知後覺。
我最終發現了那種子的作用是因為數量,太多了,往年也並非沒有生出過子不類父的花朵,畢竟這樣的現象在我們的社會中極為常見,而花草因為無需與他人結合便能開花結果,因而會比我們傳承的更穩定些,但也並非沒有對自己祖宗的血脈叛逆不從的個體,但今年它們近乎沒有任何一朵與自己的父母生的有什麽太大的關聯,那便絕非是因為概率的原因了。
而且,它們的變化實在太大了,有些我甚至在沒有記錄的情況下都認不出它的祖輩是誰,說句誇張的話,簡直就像是自種子中生出的不是花而是蝴蝶一樣,而且哪怕是種子與蝴蝶也並非真正毫無關聯,你看那深埋於地下的種子不正如那被葉片包裹的繭蛹一般嗎?我起初有些慌神,但沒想到那些無法預測未來的花朵竟然一炮走紅,人們喜歡那種神秘的感覺。
當然,也可能只是喜歡親手揭露的過程?反正總沒人會喜歡等待的,由於那花苞開放的過程就像是在剝開層層疊疊的包裝,最後吃到的糖果只要不算難吃都會覺得無比甜蜜。但人們總會厭煩的,就如同我父母帶起的潮流一樣,潮漲潮落才是自然規律,因此我總得腳踏實地,或是在那之前捉住新的潮流的一角,但我至今仍未被召喚進入林地。
也許是因為我太過辛勞,也可能是因為我通常只要一動腦筋就開始犯困,我在思慮中陷入了夢境,而今天,雖然因為太過離奇而無法確認它是否是一種召喚,但總之,我夢到了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