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喬甘草連忙去看,“哪裡?”
“那裡。”我指向了遠處居民樓的天台。
那邊的天台上站著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只是普普通通地站著而已。但是,我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了,他正在望向這邊。確切地說,是在望向喬安家這邊。那是一股相當明確的,帶有窺視性念頭的目光。
以我如今的視力,哪怕此時天色黑暗,又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按理說也足以看清楚那道身影的具體形貌。但似乎有種奇怪的力量將其隱藏了,連我也只能夠模模糊糊捕捉到那道身影的存在而已。我很熟悉這種隱藏力,這是基於靈性的隱藏力。那道身影多半是個術士。
為了防止被那道身影覺察到這邊的注視,我小心翼翼地隱藏住了自己的目光。
“……看不清楚。”喬甘草極力遠眺,最後這麽說。
我這會兒倒是聯想到了其他事情,“我想……或許已經無需假設了,過去窺視喬安的,應該就是中間人沒錯了。”
“你有什麽新發現了嗎?”她的注意力轉移了過來。
我反過來問了她一句,“昨天青鳥和我陷入異空間的時候,你說自己是因為正好在附近,所以才趕過來救我們的,是吧?”
“是的。”
“那麽你當時在附近做什麽呢?”
“當時是傍晚,我想找到窺視喬安的人,就在這裡搜索……”說著,她恍然了,“原來如此。”
“沒錯,就是這樣。當時青鳥在發現中間人的本體之後很快就被他與魅魔聯手關入異空間裡,而正在異空間入口附近的伱,又在喬安家這一帶……”我說,“換句話說,中間人的本體在被青鳥發現之前,也在喬安家的附近。那麽,他為什麽會在這裡呢?”
“因為他在這裡窺視喬安……”她念道,“原來我正好在異空間入口附近並不是偶然……”
緊接著,她又問,“但等等,那邊在窺視的是中間人嗎?如果喬安已經被他捉住了……那他還站在那邊窺視個什麽勁啊?”
“或許喬安是被卷入其他隱秘事件了……”我聯想到了在學校裡窺視自己的目光。
那道目光的主人肯定不是中間人。如果中間人那種級別的術士懷有敵意地注視我,肯定會給我帶來一定程度的威脅感。而那道目光的主人即使有力量也最多是條雜魚。但哪怕是雜魚,萬一將獠牙露向喬安,也足以形成不可忽視的威脅。
喬安也真是有夠倒霉,又是被卷入校園怪談事件,又是被莫名其妙的變態殺人狂盯上,現在還可能被來歷不明的目光所盯上……
夢境裡的我肯定會想“連續遇到三種超常事件怎麽想都不可能”吧,但放在高覺察力者的身上,就又不是那麽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先報告安全局,我去那邊的天台上。”說完,我獨自向遠處的居民樓潛行過去。
沒過多久,我便靜悄悄地上了那邊的天台,並且看到了站在天台邊緣的人影。
雖然還沒有看到正面,但是我已經能夠憑借自己的覺察力勾勒出他正面的形貌,同時也徹底確認了他就是中間人。那是個有著四十多歲成熟面孔的男人,像是在微微搖晃的地鐵上經常看到的帶著疲倦表情通勤的上班族。他穿著皺皺巴巴的黑色衣服,背影幾乎和夜幕融為一體,在天台的大風之中仿佛隨時會被掀倒跌落的幽靈。誰能想到這種人居然是個喜歡狩獵男性的變態殺人狂呢?
但是我對他的犯罪動機持有懷疑。
情報裡面顯示過去的他真的是個過著相當普通人生的家夥,毫無變態犯罪心理的征兆。即使基於某些私人恩怨而將朋友一家三口趕盡殺絕,也不至於突然養成狩獵男性的嗜好才對。
或許那些犯罪都與他所獲得的惡魔知識有關。惡魔喜歡變態而又墮落的殺戮,為了取悅惡魔,從中獲取禁忌的力量,他這才會將許多男性裝扮為有著相似面貌的女性,並且犯罪。
那相似的面貌或許也有著某種儀式性的意義。在過去,祭祀天地的古人們會用草扎成狗的形狀,稱之為“芻狗”,以充當動物活祭。這種欺騙性質的儀式不止是可以用在祭祀天地上,也可以用在祭祀惡魔上,但是終究比不過更加真誠的活祭。而如今,他之所以會盯上喬安,是因為喬安更加符合他心目中理想活祭品的條件嗎?
我試圖悄然潛行到他身後,施加以致命一擊。而沒走幾步,我便停止了下來。雖然他還沒有轉過身來,但我意識到他已經清清楚楚地覺察到了我的存在,他的“目光”就像是敲入釘子一樣牢牢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你以前在上學的時候,老師有跟你說過人與禽獸的差別嗎?”他頭也不回地提問。
我索性不再掩飾自己的蹤跡,反問一句,“你覺得自己不是禽獸嗎?”
“我是禽獸。”他毫不猶豫地說,又話鋒一轉,“人都是禽獸。”
“你就是這麽說服自己泯滅良知的嗎?”在接話的同時,我觀察周圍。暫時看不到魅魔的身影,是因為以喬安為目標的話,就沒必要二人一組嗎?這倒是個好機會。
同時,我也在思考他的話,似乎摸索到了一些他的犯罪心理。
很久以前,我聽老師講人與動物的差別在哪裡,心裡也很不屑,想著人不也是動物,你們成天掛在嘴邊說人與動物的差別雲雲,沉浸在生而為人的優越感裡面,顯得很蠢。
而自己就沒有那麽傲慢的想法了,能夠很清楚地把握住人就是動物的真相,頗有些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後來,我便從這種感覺裡脫離了出來。歸根結底,自然界從來不會定義差別的有無,差別是由人定義的,就連“沒有差別”這一結論也是人自己得出來的。而如果能夠自己來定義人和動物有沒有差別,那我肯定還是希望自己作為人類要比動物厲害那麽一些些。
“動物遵循自己的欲望行事,而人能夠在欲望之上制定道德,遵循道德行事。”我一邊像以前的老師一樣給出既陳腐又無聊的回答,一邊召喚出了塞壬之刃。
“道德……你也配跟我說道德嗎?”他笑著轉過身來,“人行獸道便是魔。你以為加入安全局就能變人了嗎,魔人李多。”
是的,歸根結底,我也是禽獸,與他沒有差別。禽獸與禽獸之間談話,卻將道德二字宣之於口,真是貽笑大方。
但是我還想再掙扎掙扎,想要在最後幾年裡,好好地做個人。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砍向了他。
中間本來還有二十多步的距離,但是彈指間便化為烏有。在我動手的同時,他不知從何處拿出來了骨頭長刀,並且第一時間便進入了搏命的姿態,也就是在上次與青鳥戰鬥的最後呈現出來過的,疑似是向惡魔獻祭壽命的形態。他全身肌膚都變得通紅,身體膨脹開來,身體各處凸顯出人臉一樣的印記,給我帶來的威脅感上升了不止一個台階。像是舊骨那種水平的術士與他相比較,都顯得像是軟弱無力的凡夫俗子了。
但是沒有用。似乎他以為在這種燃燒生命爆發的形態下,自己會有反應的時間。然而我的突進速度顯然是超出了他的預料,他隻來得及將骨頭長刀橫在胸前,便被我擊中。那把骨頭長刀頃刻間粉碎開來,連帶著他的身體都被我擊飛出了天台。
他宛如離弦之箭般射入了幾十米外地上擺設健身器材的地方,身體都在高速撞擊下轟然陷進地裡。但是,這種程度他是不會死的,青鳥說過他有著超速再生能力,哪怕負傷了也會轉眼間修複完成吧,以防萬一還是要摧毀他的大腦。
我從天台上一躍而下,為求以最高速度到達中間人那裡,在落下的同時,我重重地踏擊身後的樓房牆壁,使自己的身體像炮彈一樣射出。大概有三四層樓的窗戶都因這下而震碎了,雖然之後會有安全局來善後和賠償,但是這種行為終究不可以說是毫無問題。剛才還在說自己想做個人,只怕在窗戶被破壞的居民們看來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順著高速俯衝的力道,我轉眼間便將斧刃揮到了幾十米外中間人的面前,但是這種直線攻擊終究是容易被看穿,他在地上匆忙翻滾回避了這一擊,慌不擇路地逃向小區外面。
我立刻追逐上去。此時小區裡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路人,他似乎看到了些許希望,一邊逃跑,一邊頭也不回地大喊,“別追上來!這些人都是我的人質!”
聞言,我便充分地發揮自己的道德劣勢,反問他一句,“你以為這對我管用?”
他一聽,居然真的就沒有襲擊路人了,埋頭繼續逃跑。
襲擊路人也會拖慢他的逃跑速度,對他來說是有風險的行為,或許他是經過某些權衡才放棄的吧。這叫我暗暗地松了口氣,如果他突然從路邊隨便抓了個人過來,我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過幾秒鍾,我便追到了他的身後攻擊。他連忙轉身用骨頭長刀格擋——剛才被擊碎了的武器現在又出來了,看來這骨頭長刀是某種能夠反覆召喚的武器。堅固度也相當優秀,雖然面對塞壬之刃只是一擊就粉碎了,但也算是成功地達成了保護主人的使命。中間人僅僅是胸膛撕裂開來一道能夠看到骨頭的皮肉傷,同時被擊退出去,卻並未傷及髒腑。
他摸了摸自己的傷口,臉色劇烈變化。
“你居然真的恢復了力量……為什麽要對付我,是因為安全局的命令嗎?”他惱火地問,“還是說為了保護那個男孩?他一直都沒有回家,果然是被你們支走了嗎?”
看來喬安沒有回家也不接電話,果然不是他搞的鬼,而是另有意外。
至於我之所以要對付中間人,一方面是為了除暴安良,另一方面是為了得到他靈體碎片裡蘊含的記憶。但是這些話語,要麽是告訴他了也不會被相信,要麽是暴露之後只會對自己不利。我索性以問題回應問題,“你又是為什麽要盯上他?是為了你的變態癖好嗎,還是說……是為了向惡魔發起某種墮落的獻祭?”
“變態癖好?墮落獻祭?這些分明是你魔人李多最喜歡乾的事情吧。”他冷笑連連,“你與那海妖無數遍地交歡,為了那海妖無數遍地殺人,哪怕是放在我們惡魔術士裡面,也稱得上是變態與墮落至極了。”
“你作為黑市中間人潛伏多年又是為了什麽?是在柳城的黑市裡有某種長線的陰謀規劃嗎?”我此刻所說的,也是青鳥一直以來的疑問。
但是,雖說我與眼前的中間人交流不多,也隱約地覺察出了他的真實品性。青鳥在戰鬥之外的覺察力要比我更加敏銳,但有些事情她看不出來,我卻看得出來。或許是因為我也有著齷齪的靈魂,所以對於同樣齷齪的靈魂有著一些不足為他人道的本能把握吧。
“難不成……你完全沒有任何陰謀。”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也覺得有些武斷,卻還是順著心中的覺察,自然而然地說了下去,“以你的力量,哪怕在某些厲害組織裡也足以得到地位,但你之所以屈居於小小的黑市中間人這一立場,是因為……你喜歡與弱者相處?或者說,你喜歡充滿弱者的環境,喜歡在這個環境裡蹂躪弱者?”
“哼……那又如何?”結果我還真的說中了,他的反應告訴我,他在黑市裡潛伏多年的動機真的就是那麽簡單。
“強者就是要蹂躪弱者!人之所以要努力變強,就是為了能夠蹂躪比自己弱小的人!”他振振有詞地說,“如果不可以蹂躪弱者,為什麽還要成為變強?難道你也想要像那些正人君子說的一樣,說什麽向更強者拔刀才是榮耀,反之就是恥辱?笑話!向更強者拔刀那麽好,那為什麽還要變強,只要不變強,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能夠給自己提供榮耀的人不是嗎!”
聽他把這些歪理講得如此理直氣壯,我竟差點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了。
話音剛落,他索性向我投射出骨頭長刀,自己則趁機轉身跑入了路旁的小巷裡。
我反手擊碎這把長刀,也追入小巷之中。
但就在這時,從小巷裡走出來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的外表異常美麗,以至於顯得不似人類。而中間人則在更遠處停止下來,往我這邊觀望了過來。
我立即意識到,這個女人就是青鳥提到的魅魔。
魅魔對我流露出了微笑,隨著這一笑,一股靈性波動散發開來。
她對我使用了魅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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