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迷霧散去之後,精神失常的女孩回歸到了看似正常的世界裡。
然而呈現在她面前的一切是那麽的光怪陸離。她發現迷霧散去之後的小鎮並未呈現出荒涼廢墟的形貌,而是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小鎮毫無毀壞的跡象,人們面色如常地行走在街道上。就好像迷霧在離去之際將自己所帶來的那些恐怖的時光也都帶走了。
只是迷霧帶走的時光好像太多了些。
眼前這個小鎮的形貌與她記憶中的小鎮有著諸多出入,路邊甚至還有書報亭,這種東西明明很久以前就拆掉了。報刊上的日期也與她的記憶對不上,就好像她回到了十年前的小鎮一樣。好在小鎮的道路基本規劃還是大同小異,她很快就摸索著找到了自己的家,並且忐忑不安地把門敲響。
當她看到父母打開門的那一刻,她喜極而泣,在地獄裡趨近於崩潰的心靈似乎也有了好轉的跡象。但緊接著,她又被打入了地獄。
只見有個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小女孩從房間深處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詢問道:“爸爸,媽媽,她是誰?”
而她的父母也完全認不出來眼前這個滿臉傷疤,渾身上下隻披著一張床單的,像乞丐一樣的女孩是何許人也,以為是遇到了瘋子,便毫不留情地將她轟了出去。
女孩的精神終於徹底崩潰了。
她真的瘋了,或者在她看來,瘋了是這個世界才對。
突如其來的迷霧和怪獸、崩潰的秩序和蹂躪自己的暴徒、光怪陸離的小鎮和認不出自己的父母、佔據自己原本位置的小女孩……清醒的世界裡哪裡會有這些東西,一定是世界本身發狂了。
她瘋狂而又絕望地逃跑著,從父母的眼前逃跑,從奇怪的小鎮裡逃跑,甚至想要從這個世界逃跑……但無論逃到哪裡,她都逃不出這個像噩夢一樣的世界。
噩夢……沒錯,這一切都肯定是噩夢。而從古至今,要從噩夢裡蘇醒過來,都有一個屢試不爽的方法。
她回到了小鎮裡,上到某處天台,一躍而下。
但她沒有死成,有人在地上接住了她。按理說哪怕她再怎麽輕盈也好歹是個人,從足以摔死自己的高度墜落,接住她的人哪怕再怎麽強壯,肯定也是非死即傷。
而當她睜開雙眼之後卻發現,接住自己的人非但不是強壯的男子,還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不僅如此,這個老婦人居然毫發無損,好像自己接住的不是人體,而是一團蓬松的棉花。
“你似乎和我一樣,身體裡混有惡魔的血。”老婦人有著一雙鮮紅色的眼睛,她細致入微地觀察著懷裡的女孩,“這是魅魔的血脈嗎?那麽,就由我來讓你覺醒吧。”
我緩緩地翻閱著記憶書本。
這冊記錄著魅魔記憶的書本裡描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過往。
不止是描述的事情本身匪夷所思而已,文字記錄本身也顛三倒四,混亂至極。我翻來覆去地閱讀過好幾遍,總算是在心裡捋順了來龍去脈,整理出了之前那些內容。也不知道裡面是否摻雜了因我主觀理解而產生的謬誤。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塞壬在提取魅魔記憶的過程中出了差池,詢問過後才曉得並非如此。文字記錄之所以那麽混亂,是因為魅魔的記憶本身就很混亂。
“這段記憶對她來說是相當沉重的心理創傷,她自己都無法好好地回憶起來這段過去。”塞壬說,“就好像人在體驗了非常殘酷的經歷之後,意識會為了自我保護而塵封回憶一樣,她也將這些絕望的記憶沉入了無意識的領域,偶爾才會有些碎片上浮。”
就如她所說,之後的文字記錄就通順了很多。
女孩在神秘老婦人的幫助之下完全覺醒魅魔之血,成為了魅魔。不止是修複了面孔和身體的傷疤,也建立起了全新的尊嚴和自信。
而過去那個悲慘女孩的精神似乎早已從被父母轟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就徹底崩潰了,精神的殘骸連同絕望的記憶一起被魅魔塵封在了無意識的領域。但毫無疑問的是,魅魔就是那個女孩。過去因自身的非凡魅力而受難、被糜爛至極的暴力壓迫和蹂躪的慘痛回憶,仍然以某種形式作用於她的心智之上。因此她才會厭惡自身的魅惑之力,而追求著純粹的暴力。為此,哪怕是殘忍地殺害和獻祭再多的無辜之人也在所不惜。
看著她還是女孩時的回憶,我順理成章地聯想到了自己在迷霧裡救下的那個女孩。實在是過於巧合了,無論是被救下的經歷,還是隨後獨自逃跑的經歷,魅魔都與那個女孩幾乎完全一致。難道說那個女孩就是當年的魅魔?
她在逃跑之後因迷失於異空間,而陷入了時間旅行現象?還是說,僅僅是魅魔過去的經歷結合了迷霧的力量,以某種匪夷所思的形式在不同之人的身上再現了?
如果是前者,豈不是說把她的人生推入地獄的,就是她自己的手?縱使後來的她作惡多端,我也無法就此事說她活該,起碼過去的她是無辜的。我從中感受到了因果關系的強烈扭曲。
在異空間裡面完全迷失的人確實有可能會在回歸現實世界的時候,意外地進入錯誤的時間裡,例如什麽七月五十日、晚上三十點……要說會因此而回歸到過去的時間裡,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但就算是在隱秘世界,時間旅行也是難得一見的現象。連青鳥以前也說過,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術士能夠以法術或者超能力的形式複刻這種現象。如今想來,青鳥當時倒是跟我耍了個心眼,她隻說了不存在那種法術和超能力,卻沒有說不存在那樣的現象。之所以那麽說,大概是為了把預知夢的概念放入我的腦中,好讓我每當懷疑自己身處於夢裡的時候都轉入預知夢的邏輯裡吧。我當時也真是被她繞進去了。
言歸正傳,假設魅魔真的就是那個女孩,我也不會後悔殺死她。過去的她確實遭受過很多很多的痛苦,但那絕不能成為後來的她將痛苦和死亡不由分說地強加給那麽多無關之人的理由。
只不過,看到可恨之人的可憐一面,確實有著說不出來的複雜心情。就好像在觀看虛構故事的時候,發現某個反派角色其實有著令人同情的過去一樣,突然就難以用純粹的敵視之心去看待對方了。雖然自己哪怕提前知道了,也不可能動搖殺死她的決心,但是心情肯定會變得非常糾葛。
或許我應該慶幸,自己在知道她就是那個女孩之前就已經殺了她。
記憶的書本終於翻閱到了最後一頁,文字以旁觀者式的口吻書寫道:手持重斧的魔人再度現身,魅魔短暫的美夢戛然而止,而女孩漫長的噩夢則終於結束了。
——
回歸柳城安全局之後,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扼要地匯報給了列缺,而喬安作為當事人也被喊去做記錄了。
喬安如今對我的態度變得坦率了很多。之前他在我的面前是不會笑的,臉色也時常糾結難受,而自從劍齒那件事告一段落,他似乎想通了什麽,會很自然地看著我笑起來。但看到他流露出笑容,我就忍不住想起中間人記憶裡朋友的兒子。說真的別這麽笑了,有點嚇人。
匯報完畢當然還不算是結束。白日鎮迷霧事件對於全國安全局來說不是大事,對於柳城安全局來說卻不算是小事。我之後還有很多書面報告要寫,非常頭痛。
但最令我頭痛的還是如何面對青鳥。
她往我手機裡轟炸了不知道多少條未接電話和短信,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對她解釋遺書的事情,只是發了條報平安的消息。而從列缺的辦公室裡走出來之後,我迎面撞見了她。她一看到我就大大地松了口氣,又對著我板起臉來。我絞盡腦汁地對她解釋了緣由,她聽了半天,臉色還是陰沉得像是要滴水。
天黑後,她強拉著我到了她家裡,氛圍還是非常僵硬。我找話說給她做晚飯,她卻拒絕了,寧可自己下廚。以前我到她家裡過夜,當夜的晚飯和次日的早飯都是我做,像這樣坐在客廳沙發上聽著廚房裡菜刀剁案板的聲音還是第一次,總覺得有一股殺氣。當她走出廚房的時候,拿出來了兩份飯菜,其中一份端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廚藝只能說是低空掠過及格線,好在做的都是簡單的家常菜,倒不至於弄砸。不過,一看到那份飯菜,我就覺察出裡面肯定放了什麽。
我甚至浮現出了會不會是青鳥終於無法忍受與我之間的關系,要索性在此把我毒殺的念頭。雖然這僅僅是我異想天開的想象,但是,如果連她也認為我該死,那麽把性命交給她也無妨。懷著如此這般的念頭,我慢慢地吃完了這頓飯菜。她深深地凝視著我,然後將我拉到了房間裡。
“我其實也沒有那麽怪你。”她低沉地說,“我知道,對伱來說,拒絕殺人償命是自私,清高地接受也是自私,無論選擇哪邊都是錯誤。你明明只要承認自己僅僅是個被洗腦的受害者就好了,或者……索性成為一個極度自私的人就好了。”
“我……”
“我也知道,你不可能那麽做。否則我也不可能喜歡上你。”她打斷了我的話頭,又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你還記得我以前要對你講的故事嗎?你要枕在我的大腿上死去,要成為我的愛之奴隸,要聽我把這樣的故事講下去……你都答應過我的,那其實是在騙我嗎?”
“……不是。”我說。
“你不可以欺騙我。”她雙手捧起我的臉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搶回來的,決不允許你擅自去死。”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眼神是那麽的幽邃、又是那麽的熾熱,就像是在神話傳說裡用詛咒和魔法的力量將心愛的男人束縛在自己身邊的美麗魔女一樣。我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夠掙脫她。但是,我心中有愧,怎麽也掙脫不了。她的面容和身體緩慢而又不容拒絕地湊近,緊密地貼住了我的身體。能夠用全身感受到她柔軟而又富有彈性的身體曲線,以及暖烘烘的體溫。現在的她就像是變成了劇毒而又嬌豔欲滴的紅色果實。
只是,我也隱隱約約地注意到了。雖然她確實非常生氣,但這種像魔女一樣的扮相是她有意為之的。我感覺她不過是討厭在我的面前露出猙獰和張牙舞爪的姿態,又不願意表現得風輕雲淡,所以就模仿著她看過的漫畫或者裡的某些沉重而又恐怖的女性形象,以宣泄自己的感情而已。
但是這種病態的、濕漉漉的形象也不適合她,所以我就直言了,“這樣不適合你。”
她聽了,眨了眨眼,接著自己也泄氣了,恢復成了平時的青鳥,“……我是覺得這樣比較有氣勢啦,果然不行嗎?”
見她回歸平時的語調,我情不自禁地在心裡松了口氣。但是,我也明白,她不會那麽輕易地放過我。在這件事上,她一定會追究到底,而我也一定會在她的凝視下潰不成軍吧。我忐忑地做著心理準備,同時接過了她的話,“嗯,不太行。”
“但我真的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她強調。
“我知道的。”我說。
“你真的知道嗎?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嗎?”她輕輕地戳著我的臉頰,怨氣十足地說,“學生時代的初戀被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怪獸誘拐侵犯,又是催眠洗腦又是肉體改造。我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把他從地獄裡救出來,他卻還是對過去那家夥的肉體念念不忘,而對我的身體毫無興致。前段時間還對長得像女人一樣的異空間惡魔目不轉睛。而且稍不注意就可能會把我丟下來自己死在路邊,今天還突然往我的手機裡發遺書……聽了這些,你還能說自己知道嗎?”
聽她這麽一總結,我還真是個差勁到沒邊的人啊。因此,我也順勢問出了自己困惑已久的問題,“那麽你到底喜歡我哪裡?”
“我以前就很喜歡你,知道你在無名山上豁出性命救了小草之後,就又重新喜歡上你了。”她回答,“但那天晚上你跟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我想了想也就算了。那時我覺得自己確實不了解現在的你,也很在意你的過去。而且你那天晚上跟我做的時候還莫名其妙很熟練,隨隨便便就讓我那麽舒服,讓我心裡特別擰巴,想著果然還是要離你遠些。”
“但是你後來改變主意了。”我說。
“因為我發現自己可能比你想象中還要了解你,而你也沒有自己所說的那樣變得判若兩人,只是你對於自己知之甚少而已。”她說。
“你都把我說糊塗了,能說得再直白些嗎?”我問。
“我想,我肯定是被你魅惑了吧。”她直白地表明愛意,又用雙手捧起了我的手,“那天上午,我牽著你的手,看著你慢慢變紅的臉……肯定是從這時候開始,我就已經被你魅惑了。真是罪孽深重啊,李多同學,你要怎麽賠我呢?”
她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隻好順著她的話說,“我要怎麽賠你呢?”
“邪惡的李多同學必須對美麗的青鳥小姐負起責任。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向你討要性命,你都不可以答應。”她先是正色,又流露出了笑意,“我都已經把自己的靈魂全部交給你了,你也必須把自己的身體完完整整地交給我,而不是任憑其他人損傷毀壞。那樣才算是公平嘛。”
“但是……”
“你只能回答‘是’,或者‘可以’。”她任性地說。
我只有先答應她,“……可以。”
這個簡短的回答成為了一個信號,一個使我踩進她精心準備的陷阱的信號。
話音剛落,我感受到某種像鎖鏈一樣的東西驀然地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體裡,又延伸到了她的心口。而當我要用意識鎖定過去的時候,那東西又隱沒不見,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她對我做了什麽?從局面上來看,可能是某種契約,或者詛咒之類的東西,卻在隱瞞我的前提下結成了。這就是她為了這件事而準備的手段嗎?但是還有說不通的地方,直接作用於我的法術,怎麽可能瞞得過我的覺察力。我忽然想起了之前那頓飯菜,那裡面肯定有著某種玄機。我被算計了。
但即使受她如此算計,我也怪罪不得她。因為我已經被這個狡猾而又可愛的魔女玩弄於鼓掌之中了。無論她要對我的身體做什麽事情,我都只有五體投地,心甘情願地降伏於她。
“中計了吧!”她眉飛色舞地說,“你已經答應我了,那麽就再也不可以反悔了!”
說完,她飛快地脫掉了外套和襯衫,又摸向自己的褲腰。
“這又是要做什麽?”我問。
“那還用說,我還沒消氣呢!你要好好地安慰我,在我說‘可以’之前,不允許你自作主張地停下來!”她理直氣壯地說,又想了想,竟把襯衫和外套重新穿了回去,還特地合上了紐扣和拉鏈。
然後, 她抬頭挺胸,以勝利者的姿態刁蠻地要求,“這次你來!”
她的表情是那麽得意洋洋,又是那麽面紅耳赤,真像個孩子一樣。在她得逞又害羞的注視下,我順從了她的要求。
一夜過去,美麗的青鳥小姐又一次像條死魚一樣精疲力盡地癱軟在了床上。我一如既往地起床,給正在酣睡的她蓋好被子,靜悄悄地走出了臥室。
——
我在洗漱台上找到了自己的牙刷以及半管牙膏,拿進浴室裡一邊衝澡一邊刷牙。洗完之後,我換上了放在青鳥家衣櫃裡的自己的衣服,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
天空浮現出了瓦藍色,城市逐漸蘇醒,汽車的聲音不時地傳來。
看了好一會兒,我轉身走入廚房,給青鳥做早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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