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審訊室隔壁樓的職工宿舍,南斯躺在還算舒適的彈簧沙發上,打量了下環境。
一個小套房,臥室有兩個,小小的客廳連著餐廳。
室內裝飾幾乎沒有,小櫃子、小桌子、書架衣櫃等家具也簡約到了極點,毫無情趣和個性可言。
天花板有些霉菌,牆壁的膩子塗層布滿無可救藥的汙痕,哪哪給人一種年久失修的樣子。
“這課長混得也太慘了……”南斯不由地想到,第九課的財政問題很大。
餐廳那邊有個壁龕,兩盞長明燈散發出的光,是這滿是冷色系房間裡唯一的暖色。
南斯好奇地往壁龕看了眼。
裡邊的神像蒙著一層白布,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還沒來得及走上前看看,他的腦海裡就傳來一陣劇痛。
“嘶……”
“搞什麽啊……”
他用手指使勁按著太陽穴。
這一瞬間的感覺,就像是被數不清的針扎進腦袋裡,疼得厲害。
冷靜,不要亂了陣腳……疼痛感雖然沒有散去,但思維卻因為神經緊繃而變得清晰起來,是件好事。
南斯深呼吸了幾下,等疼痛稍微緩解了點,開始集中精神整理目前的信息。
穿越已經是無法更改的既定事實了,沒有新手教程的他,必須要盡快熟悉這個世界才行。
原課長留下的記憶只剩些零散的片段,細碎模糊,南斯能提取的信息非常有限,並且這些記憶還在一點點消失。
茶幾上剛好有本歷史科普雜志,他拿起來,配合著僅剩不多的記憶翻看。
根據書中描述,這裡大概是三百多年後的地球,一個經歷災難重建的後啟示錄社會。
依照災難發生的時間順序,人類把歷史劃分成了前記、混沌歷、新記三個部分。
前記是南斯熟知的那段歷史,具體中斷於何處,尚沒有個明確的說法。
混沌歷指的是死海出現到新記元年這段時間。
死海是魔素的源頭。
首個死海出現在西伯利亞,目前全球共有七個。
死海的成因還沒有定論。
有人說是隕石帶來地外災難、有人說是遠古病毒蘇醒爆發、也有人說是大毛在西伯利亞挖洞挖得太深直接打通了地獄……
死海誕生後,地球環境開始急劇惡化。
暴風、雪災、洪水甚至隕石等天災發生頻繁發生,規律也難以捉摸。
魔素依靠著天災的肆虐迅速在全球蔓延開來,無論是人或者動物感染後都會發生異變——或是成為扭曲的怪物,或是出現不同程度的精神症狀。
感染者統稱為使魔。
他們強大且精神不穩定,一不小心受點刺激不開心了,還會變成毫無理智的怪物。
天災肆虐與使魔橫行的混沌歷持續近百年時間,在這期間所有國家都已覆滅,數十億人失去生命。
社會體系完全崩潰,文明陷入沉寂,世界成為一片廢墟……在至暗時刻中苟延殘喘數十年後,人類等來了曙光。
神使出現。
混沌歷結束,新紀拉開序幕。
幸存的人類在神使的幫助下,建立起一座座高大的圍城抵禦天災,重整社會秩序。神使們還創建了修道院,負責抑製魔素傳播和擊殺完全失控的使魔。
社會體系慢慢恢復,科技水平和生產力也有了穩定的發展環境,也在逐步趕超前記。
今年是新紀269年。
原來是穿越到未來了……面對這個事實,
南斯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好。 合上書。
他在書櫃裡翻了張地圖出來。
南斯任職的第九課,位於黑金帝國南部沿海地區的加州新橫濱市。
加州、新橫濱……這兩名字放到一起,讓南斯有股莫名的荒誕感。然而當他看完地圖時,整個人直接傻掉了。
黑金帝國位於東亞核心區,實行的是半封建君主立憲製。
這裡的皇帝不是吉祥物,而是世襲掌控政府行政的權力巨頭,司法和立法則分別由法院和議會來負責。
在這種三權分立的政治格局下,黑金帝國政壇平穩,社會安定,經濟貿易繁榮,表面看算得上是個自由且資本主義極度發達的國家。
南斯揉著腦袋低喃:“也算好事吧,適應起來比較快,起碼文字和語言無障礙……”
頭還是很痛,思緒混亂,他猜測應該是原課長的精神被抹殺留下的後遺症。
凶手嘛……不出意料就是那誰了,一個會精神法術的惡魔女王。
家裡有錢。
實力還很強……
厚禮蟹!
鹹魚一樣回到房間,南斯還想著研究一下那疑似金手指的面板,但睡意卻像從路邊草叢跳出的老虎那般洶湧地襲來。
腦袋才剛碰到枕頭,他就沉沉睡了過去。
隔天醒來。
時鍾顯示7點05分。
窗外的氣溫很低,天空陰雲低垂,一副下雪天的樣子。
目睹這樣的天色,南斯提不起任何起床的動力。
他用遙控器打開電視,縮在床上看了一會晨間新聞。
播音員正在報道即將來臨新橫濱市長選舉,幾位比較有力的候選人輪番出鏡,沒一個看得順眼的。
看了15分鍾,肚子餓了。
“叮鈴叮鈴~”
南斯稍稍低頭,是手腕上的表盤發出的鈴聲。
這是一塊互娛終端,相當於這個時代的超級手機,可以模擬出人物投影。
啪!
蓋子彈開。
副官小姐半透明的形象漂浮在表盤上方。
“課長早上好。”
“時崎小姐早。”南斯懶懶地打招呼。
金發碧眼,人美聲甜的時崎副官看著上司:“課長早上有時間嗎?”
“我正在廢寢忘食呢。”
“什麽?”
“像個廢物一樣呆在寢室都忘記吃東西了。”
“……”
盡管是投影,南斯也能看到副官小姐的眼角抽搐了下。
嘿。
這小人好逼真。
該不會是實時投影吧?
南斯趕緊擦了擦眼屎,挺直腰板:“時崎小姐有事嗎?”
“稍晚一點,伊芙萊斯集團的律師會來到九課。”時崎副官盡量維持著平穩的語氣,和上司報告:“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我們中午之前就要把希梅娜小姐放了。”
一聽到這事就頭疼。
“麻煩你去應付他們吧,什麽不用過問我,你做主就行。我現在還沒吃早餐呢,就這樣啊,拜拜,得閑飲茶。”
一口氣說完。
直接切斷通訊。
“希望惡魔女王不要因此記恨我這個無辜背鍋的穿越者……”
南斯稍稍歎了口氣,起床鑽進洗手間,半閉著眼洗臉刷牙。
“嘩啦……”
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臉上。
抬起視線對著鏡子。
一張二十出頭的青年的臉。
南斯退後一步,打量了自己一番。
黑發黑瞳,大長腿腱子肉,長得很奈斯……就是精神萎靡了點,不然帥氣程度還要更上一層樓。
精神疲憊不堪的狀態很不舒服,腦袋也變得空空如也,他隨口哼了首《Y.M.C.A.》,用來調整一下狀態。
“ I said young man pick yourself off the ground.”
(我說老弟你給我振作起來!)
“I said young man 'cause you are in a new town.“
(因為你已來到這個新的家!)
哼到一半,南斯想起某個金發紅臉的滑稽小老頭。
嗯。
競選市長不如跳舞。
一邊抖腿,一邊洗完了臉。
拿起襯衫剛一上身,發現袖口的紐扣掉了。
不過這些都沒關系。
因為精神已經完全回來了。
什麽惶恐、迷茫和對新環境的不安,都暫時隨著歌聲煙消雲散。
他一向是個樂觀的人。
特別擅長自我安慰和情緒調整。
“Y.M.C.A!”
抖著肩膀穿上外套,南斯對著鏡子打好領帶,在鞋櫃前換上黑皮鞋。穿著整齊的他,拿上錢包推門而出,找地方吃早餐去了。
吃飽了才有精力做事情!
※※※※※
新橫濱是加州最大的城市。
市區分為島區和舊區兩部分,被維港海灣隔開。
第九課位於舊區碼頭後邊的一處高台上,南斯推門而出,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開闊的風景。
兩片市區中間隔著一大片海水,海水是灰色的,海對面是一棟棟高聳的摩天大樓。
外表鮮豔的巨型金魚投影,在陰沉的天幕下閃耀,懸浮列車穿梭在樓宇間。數不清的玻璃幕牆被霓虹照亮,就像數不清的刀光劍影般給人撲面而來的凶險感。
望著這科技感十足的畫面,驀然有股眩暈感在南斯腦內擴散。
新紀269年,我所在的城市被評為帝國最爛的城市……開玩笑的。
他自娛自樂地吐槽了下,隔著海繼續看對面的未來之城。
那些發光的巨大高樓,宛如巨型蟻塚般呈現出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樣貌;又好像一處星艦墓場,靜態的美麗與狂暴的氣勢共同交織成一個龐大的末世幻夢。
當然。
那是新區。
舊區可沒那麽好。
南斯視線稍稍移動,看向與島區與舊區相連的青山大橋。
著裝整齊的警衛,面色冷酷地盤查想要進入島區的市民,不符合要求的一律暴力勸返。
大橋這端是新橫濱舊區,看不到光鮮靚麗的大樓,入眼所見的只有龐大灰暗的城寨和廢墟般的棚戶區。
秩序與混亂、富有與貧窮、乾淨與肮髒……維港海灣隔開的是兩個階級,更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種巨大的割裂感,要讓狄更斯過來住上三五年的話,豈不是能再寫出一本《雙城記》?
南斯的思緒漫無邊際地擴散。
一艘“尖沙咀”號漁船開過橋底,黑灰色浪花陣陣湧起,有不少死魚隨著海浪衝到海邊。
此情此景,就算擁有再樂觀的心態,南斯對自己的未來也樂觀不起來。
原課長的記憶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他現在就像一個沒有新手教程的新入坑玩家,隨時都會game over,而且還沒法存檔重開。
幸運女神肯定會眷顧我的!
南斯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啊~”
打著呵欠來到舊區的大街上。
時間是10月末。
街道兩邊堆滿了髒乎乎的雪堆,空氣很冷很重,繃得緊緊的,行人都需要注意著腳下避免滑倒。
年輕女孩們個個凍得臉頰緋紅,不時把手放到嘴邊呵氣,吐出團團白霧。
氣候已經完全改變了。
南斯一邊觀賞著陌生的街頭景致,一邊慢慢踱步。
港口後面的街區叫士巴拿區,是老舊的娛樂街區,而且還真有一個“夜之城”的別名。
現在是白天,這一片的商鋪都是門窗緊閉,霓虹燈與全息招牌都在鉛灰色的天空下獨孤地等待夜色來臨。
路面髒水橫流,雜物亂丟。
看垃圾的新鮮程度,應該都是昨晚製造出來的。
逛了一會,來到一處叫仁清的生活區,生活氣息一下子濃厚了許多。
“來來來,好吃的肉包子!”
“5便士的蘋果!”
“海鮮、海鮮、生猛海鮮!”
“新鮮的大棚蔬菜……”
路邊固定店鋪的商販在大聲招攬顧客,推著小推車的流動小販也在人群中不遺余力地推銷,一路蝸速前行。
行色匆匆的市民們,大多不耐煩地揮手避開。
今天的工作都還沒著落,要消費,也得等掙到錢再說……
南斯踩著濕漉漉的路面,手攥緊兜裡的錢包,擠過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
耳邊聽到的是帶著新馬味、咖喱味、腳盆味、榴蓮味的各種漢語。它們如影隨形,無處不在,但總是響起的瞬間就被人潮洶湧的集體噪音所淹沒。
隨便一個角度看過去,都能看到雜亂的建築、濕漉漉的地面、延綿不息的招牌、白色水蒸氣順著管道升騰而起;
街上跑著的既有內燃汽車,也有懸浮電車,甚至就連西式宮廷馬車和人力黃包車都不時會出現一輛。
科技高度發達,但是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水平卻不高——這是南斯對新橫濱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往前走了一會,來到街區中央的休閑廣場,噴泉邊有流浪歌手在彈吉他。
旋律時而悠揚,時而奔放。
一群衣著襤褸,面色蠟黃的小孩圍他,跟著節拍在積雪上跳舞。
對面是一位市長候選人在發表演講。
他痛斥私有化,主張把關乎民生的企業收歸市政廳所有,加大對基礎設施建設的投入。
一夥穿和服的精致女孩在拍照發社交軟件,她們嬉笑打鬧,嘲諷候選人的想法有多愚蠢;旁邊是一位帶面紗的阿拉伯婦女,她定定站著聽演講,儼然像在聆聽聖音。
南斯孤身穿過人群。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熱鬧都是本地土著的,他只是行走在空無一人的火星邊緣。
廣場外圍有各種各樣的攤台。
小吃攤、咖啡廳;汽槍射擊,耍蛇表演;還有對門開著的算命攤和佔卜攤。
身前擺著水晶球的大塊頭金發女人,不停地揚手招呼客人:“請這邊來佔卜一下吧,可得注意喲,您的命運就要大轉彎了……”
留著八字胡,穿長褂的老頭也在大喊:“測天命,指迷途,算運勢。都是前記老祖宗留下的秘術,不靈不要錢咯喂……”
就這小小一片廣場,各種膚色各種著裝的人都有,說的都是漢語。打出來的招牌,也都是中文,偶爾摻雜一點奇怪的拉丁文。
看樣子目前的世界是一個文化大融合的世界,暫時還沒發現什麽民族的概念。
“先生可以買一朵花嗎?”
一個賣花的小女孩忽然出現在南斯身前,她有雙清澈單純的大眼睛,臉蛋和小嘴唇都被凍得紅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