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韓彥回到家中已是酉時,一進門卻見家裡辦起了家宴心下好奇,他找到父親問道:“爹家裡可是要來什麽貴客?”
韓立沒有立時回答而是冷哼道:“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又去哪鬼混了?”
“爹!孩兒之前不是和您說過了嗎,今日要去縣學拜會同窗和古先生,還有您上次托您買的那幅畫我也已經送給先生了。”韓彥忙叫屈道。
韓立的臉色沒有多少好轉還是冷冷道:“你倒是迫不及待了,花家裡的錢送人眼都不眨,生意上的事就沒看你這麽上心。”
“爹你怎地如此短視,待孩兒將來功成名就這點微薄小利又算得了什麽。”韓彥低著頭小聲嘟嘟到。
“你——”韓立還待再訓可一看他那縮頭縮腦的樣子隻得歎了口氣道:“待會我宴請的是你蘇伯伯一家及一位故人之子,宴席上別失了禮數,不懂的東西就別亂說!”
“蘇伯伯一家要來!”韓彥聽了面色一喜心中想著這一天不到自己又能再見到妍兒了。
韓立知其所想笑著搖搖頭,就在此時門廳處蘇鴻雲一家領著三個陌生面孔走了進來,韓家父子忙起身相迎。
蘇鴻雲對韓氏父子二人拱手道:“韓老哥你這頓飯本以為除非是我家妍兒出嫁否則是蹭不到了,今日一看果然還是常公子的面子大啊?”
韓立笑著答道:“你這老饕平日裡我可請不起,不過妍兒要是出嫁我倒是能保證再如你一回願。”
眾人皆笑蘇妍挽著父親的手不依道:“爹你和韓伯父就知道取笑我,女兒還要在您身邊侍奉才不嫁人勒。”
蘇鴻雲點了點愛女的俏鼻道:“就你還侍奉我?我的小姑奶奶要是能有個好女婿替我管管你我就心滿意足嘍。”
蘇妍俏皮的鋝鋝舌頭逗得大夥又是一笑,待眾人落座韓立端起酒杯起身對一年輕人道:“當年令尊常公對韓某有再造之恩,今日常公子來訪在下略備薄酒一是為盡地主之誼二來亦是為了悼念常公,了卻韓某不能當面謝恩之憾事。”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年輕人正是那日在輝廉山破廟中的漢子常林,此刻他已卸去喬裝好一個英姿勃發的少年郎,見主人家如此客氣他忙起身道:“常家已是今不如昔,韓前輩還念著家父當年的一點恩情精誠相待收容在下於此,這杯酒當是晚輩敬您。”說罷亦是一飲而盡。
“好!”蘇鴻雲拍手道:“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我和韓兄皆是敬仰令尊胸懷與風骨,今日得見常公子果然亦是人中龍鳳。”
“如今常家早已沒落,常林現在也不過是個被朝廷通緝的江湖浪子,公子之稱莫要再提。”常林拱手道。
“那在下就厚顏稱一聲賢侄了。”韓立先笑了笑隨後神色一凜道:“賢侄,此去關外還有萬數裡之遙,我看不如和呂老爹先在此處養精蓄銳,待傷勢痊愈後再行啟程為妙。”
常林偷偷看了眼師叔蘇鴻羽見他微微點頭,便不再客氣拜謝道:“如此晚輩就叨擾了。”
韓、蘇二人相視一笑皆感欣慰。
“早就和你說過我這二位哥哥都是仗義人,我這個弟弟多年未歸都還沒句暖心話,到是對你一來就虛寒問暖的,你小子這段時間就放心住下吧。”蘇鴻羽見雙方都已談妥拿起個雞腿邊啃邊說道。
蘇鴻雲對自己這胞弟性子一清二楚,知他最愛滿嘴跑飛,當下揶揄道:“您蘇大俠哪還需咱倆記掛呀,在江湖上到處都能聽到你吹雲掌蘇鴻羽豐功偉績。
” “是嗎?都是江湖上一些朋友抬愛。”蘇鴻羽聽後憨厚一笑連連拱手。
韓立瞧他這厚臉皮的樣子心中發笑,小酌一口後眯著眼搖頭晃腦道:“蘇大俠的事跡那是多到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不過我最佩服的還是他送點蒼派慕仙子歸鄉,攜美同遊帶著人家跑過九城十八寨,確是江湖上的一樁美談啊!”
“唉!可惜這慕仙子聽聞一直都傾慕他的師兄穆雲子道長,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嘍。”蘇鴻雲亦是歎息著附和道。
聽著這兩人一唱一喝,蘇鴻羽的臉早已漲成了豬肝色,他支支吾吾道:“你你們從哪道聽途說的這些風言風語,還還在孩子們面前胡說八道。”
早已笑得彎不下腰的蘇、韓二人道:“對!對!合著那送慕仙子歸鄉的就是一呆子,蘇大俠您這麽聰明怎會乾這種蠢事。”
蘇鴻羽還待反駁,只見蘇妍瞪大眼睛問道:“二叔這慕仙子有多好看啊?你可要討回來給我作嬸嬸,讓我仔細瞧瞧,管他什麽木雲子土雲子的。”
蘇放亦是捂著臉說道:“小妹你有所不知,姑媽和我說二叔見了這慕仙子和老鼠見了貓似的,平日裡大大咧咧的漢子活生生變成一大姑娘。”
“哈哈哈!”好不容易直起身的蘇、韓兩人又笑趴了下去。
“你這小兔崽子胡胡說八道什麽呢,回回頭讓讓你師傅好好收拾你。”此時的蘇鴻羽臉已紅成了煮熟的大蝦。
“別啊二叔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姑姑說的。”蘇放見師傅被搬了出來趕忙求饒道。
“那臭丫頭自己得了如意郎君,就不顧我這二哥的好了,虧我從小那麽疼她。”只聽蘇鴻羽小聲嘟嘟到引得眾人又是一陣發笑。
此後席間更是笑聲不斷,蘇鴻羽談及不少這些年闖蕩江湖的奇聞異事,蘇放則更是少年意氣說了不少自己和師傅行俠仗義的軼事,聽得一旁的蘇妍和常林兩眼放光皆是心懷神往,而蘇鴻雲、韓立則是一直在拿一大一小兩叔侄打趣。
觥籌交錯間蘇鴻羽見坐在主位旁的韓彥不知什麽心事,似是有些悶悶不樂。他離家學藝前最是喜歡義兄家這個晚輩,小時候常常手持一根竹竿光著屁股跟他滿街跑,最喜模仿那江湖上的遊俠兒去行俠仗義,他去闖蕩江湖和義兄告別的那天韓彥更是抱著他的腿不放手只是嚎嚎大哭還讓他傷感了好一陣。他把手在韓彥眼前晃了晃笑道:“彥哥兒這麽久沒見著你羽二叔怎地生分了許多,小時候你可是屁顛屁顛的跟在我後頭要我傳你劍法去當大俠。”
韓彥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這些都是些孩時的稚子之言,難為二叔你到現在都還記得。”
“人家現在可是要當狀元公,早看不上咱家這些草莽把式嘍。”蘇放此時不陰不陽的插話道,見父親瞪了自己一眼趕忙閉嘴。
原本熱鬧的席間突然有些冷場,就在韓彥猶猶豫豫欲言又止間常林突然沉吟道:“韓兄弟竟是熱衷於仕途,只是現如今朝政腐敗皇帝昏庸,若無自汙之心此時入仕怕是會深陷泥沼。”
一聽此言韓彥頓時臉色漲紅道:“兄台此言何意?想我大明近年來國泰民安、四海臣服,何來朝政腐敗之說?況且兄台方才所言辱及君上此乃大不敬,隔牆有耳!勸兄台謹言慎行切莫妄言。”
常林聽罷只是默默喝酒不再言語,只聽啪的一聲韓立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驚得韓彥心中一跳,只見他站起身來對韓彥怒罵道:“豎子!讀了幾本破書就在這胡言亂語,還不快給常公子道歉。”
常林忙勸阻道:“韓前輩不必如此,令公子只是無心...”
對父親向來言聽計從的韓彥此刻卻憤然起身道:“爹!孩兒剛才所言發自肺腑有何之錯?吾輩讀書之人見人辱及君父、誹謗朝廷、怎能視而不見?道不同不相為謀,雲大伯、羽二叔、各位在下明日還有早課先回去休息了,請自便。”說罷拂袖而去。
“小兔崽子你回來你...”韓立還待阻攔卻被蘇鴻雲一手按住了肩膀道:“行啦韓老哥和孩子置什麽氣。”韓立隻得轉身對常林抱歉道:“賢侄實在對不住這小子他...”
常林忙道:“前輩不必解釋,韓兄弟心直口快在下很是欽佩,況且他並不知在下的身份實屬無心,勞請前輩回去後替在下解釋一二。”
韓立隻得搖搖頭歎口氣道:“賢侄寬宏大量,韓某謝過了。”
蘇妍對常林好奇道:“你有什麽身份啊?這麽神神秘秘的。”常林聽罷笑而不語,蘇鴻雲卻是瞪了女兒一眼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蘇妍轉頭輕哼對他做了一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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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房中韓彥隻覺心中莫名的煩悶並無心讀書,他隨意翻看了幾下《中庸》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是一頁未動。自從前些天告知父親自己將進縣學讀書後,父親對自己就一直沒什麽好顏色看。平日裡父親為讓自己繼承家業雖不讚成他走仕途之道可也沒明確反對,甚至為了自己這次考取童生還曾到縣衙和先生處走動。原本以為父親已認可自己的道路,近些日子以來卻不知為何有愈多微詞,今晚更是為了個外人讓自己難堪,還觸及了他儒家子弟的底線,這一切如何不讓他失望和難過。
就在韓彥還沉浸在苦悶之中時,門外傳來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他平複下心緒道:“是哪位?”
只聽傳來少女清麗的嗓音:“是我阿彥。”
韓彥一聽是蘇妍忙起身整了整衣冠開門道:“阿妍你怎麽來了?”
蘇妍白了他一眼背著手走進屋內道:“是我爹要我來的,我們要回去了我爹讓我過來和你道個別。”
韓彥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接著不好意思道:“妍兒今天是我擾了你們的興致...勞煩回去代為和蘇伯伯道個歉。”
“好了好了。”蘇妍繞屋內打量了一圈這間房子她從小來過不知多少回和往常一樣沒什麽變化,她轉過頭笑著道:“咱們兩家什麽關系?我爹會和你計較這點小事,你要如此生分他老人家反倒不喜。”
韓彥又不好意的撓著頭輕輕的哦了一聲。
見他沒什麽大礙,繼續待在此處亦是無趣,蘇妍便告辭道:“好了我也要走了,回頭見!”
“等一下阿妍!”韓彥突然喊道,蘇妍好奇的轉過頭向他望去,只見韓彥小心翼翼的問道:“阿妍你是不是也覺得今天都是我的錯,不該在宴席上對客人無禮。”
蘇妍的大眼睛轉了轉道:“你們說的那些道理我不太懂,不過你今天說話的樣子我還蠻喜歡的。”
韓彥聽著一愣道:“此話怎講?”
少女低著頭臉色微紅道:“你平時見著韓伯父發火都跟個鷓鴣似的大氣不敢出一聲,今個你和他爭辯說的道理我雖不明白,可瞧著挺有男子氣概。”
韓彥聽後心花怒放激動的握住她的手道:“妍兒你真這樣想?”
少女害羞的掙脫出雙手微微點頭道:“你可別告訴韓伯父我這樣說,回頭你還是要和他好好道個歉。”
韓彥亦是有些手足無措隻得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
少女瞧他這呆頭鵝的模樣又是一笑,她微微擺手話別道:“那咱們回頭見。”
“回頭見、回頭見。”韓彥一邊說一邊將她小心送出屋外,之後就站在門口望著那抹倩影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