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長長的駝隊行進在無邊的沙海中,烈日當空照耀著緩緩前行的隊伍。砂礫上旅人們投下的一道道身影如一副美麗的畫卷,千百年來不斷的在這片神秘的土地上上演著一出出悲歡離合。
“妍兒換來我拿著瓷罐吧,你都抱著它走了幾十裡路了。”韓彥身穿長袍頭戴頭巾,對著前方與他相似打扮的少女道。
蘇妍搖搖頭道:“不用了,我會帶著父親,直到他入土的那天。”
韓彥心下長歎,自打離開JYG地區後,蘇妍每天無論吃飯、睡覺都會抱著那罐裝有蘇鴻雲骨灰的瓷瓶,趕路的時候也一直抱在懷中不允許其他人代勞,哪怕是韓彥和蘇放。韓彥知道蘇妍始終將父親的死看成是她的過錯,這是內心的一道坎,韓彥、蘇放、蘇鴻羽乃至於少女之前一直視作偶像的姑母蘇紅纓都曾試圖勸解過她,可目前看來收效甚微。
少女沒有了往日的活潑開朗,現在的她經常一個人抱著罐子發呆,亦或是半夜突然驚醒起來尋找父親,每當眾人稱述她父親已死的事實時,蘇妍總是兩眼無神的走回到自己的帳篷口中還絮絮念道:“原來不是做夢,阿爹是真的死了...”
這一日常林突然毫無征兆的來到如往常一般呆坐在瓷罐前的少女旁,他將自己的佩劍擲地,正聲道:“蘇姑娘你若是心結難解大可先刺我一劍,近些日子來所發生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我常林而起。包括韓兄弟、蘇師弟還有你們所有人在內,若是仍覺得內心愧疚把親人的死都當作自己的過錯,那麽你們何不把怨念都發泄在我這個罪魁禍首身上?”
韓彥的嘴唇微動,只見常林環顧四周最後盯著望向自己的蘇妍道:“只是我懇請諸位能留在下一條性命,因為大仇未報常林實不能就這樣白死。那日在京城法場多少江湖豪傑前赴後繼,隻為心中的那份俠肝義膽讓家父贏得了一線生機。只可惜我們低估了朝廷的狠辣,東廠大檔頭羅祥為防父親脫逃竟動用私刑,在京城郊外以‘天罡混元勁’的內功震碎了家慈的心脈,到頭來無數鮮血換來的只是一雙冰冷的屍體!”
蘇鴻羽發出了一聲長歎,那一役他也參與了其中,為救常氏夫婦諸多江湖上的豪傑身隕,其中還包括一位武林名宿人稱關東大俠的‘滄浪劍’沈孤舟。在BJ城外面對東廠和錦衣衛的重重包圍,是沈大俠死死拖住了大檔頭羅祥,最終死在了閹賊的掌下。
“這一筆筆的血債時時提醒著我,自己這條命並不屬於你一個人,他是沈大俠、蘇伯伯、韓伯父無數個這樣的英雄豪傑拿命換來的!所以我不敢死,我要留著這條命去習武,直到有一天問劍於羅祥、劉瑾以及當今天子之前!”常林紅著雙眼怒喝道。
蘇妍看著眼前這位與往常大不相同的年輕人,先是一愣然後眼神中似是多出了些光彩,她先是一福身對常林道:“多謝你常大哥,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這問劍之誓算我蘇妍一個!”
接著她緩緩來到蘇紅纓的面前跪下道:“姑母求您傳我劍法替父報仇!”
紅衣女子笑著相扶道:“傻孩子,自家人何必如此大禮!我所學武功未必適合於你,但你姑父和我早已將你視作第二個女兒,回山後定會扣請恩師傳下一門適於你的高深武學。”
蘇妍聽後仍是自顧自的拜謝,蘇紅纓沒有辦法隻得相受,只聽蘇放這時候道:“常師兄!這問劍之誓也算我一個,此次回山後我立馬就去找師父閉關,不真有點長進絕不出山!”
“好!”蘇鴻羽盤膝而坐,
聽了蘇家兄妹的一番話後拍著大腿道:“這才是我們蘇家的兒女!” 蘇妍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她站起身對四周諸人一禮道:“二叔、姑姑還有諸位前輩,蘇妍近段日子來勞大家費心了,小女子今日立下誓言,從今往後定會精修武藝為父報仇,有生之年必取那秦賊的性命!”
“好!”
眾人皆是喝彩,張鳳陽撫胸而笑道:“看來我們天山很快又能多一位五師妹這般的女中豪傑了!”
蘇妍臉頰微紅,只見蘇鴻羽大聲道:“武功上自然要向你姑姑看齊,性格上可別學她,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總該給我們這些山上的大老爺們一條活路是吧!”
聽著二哥拐彎抹角的罵自己是母老虎,蘇紅纓叉腰瞪眼道:“蘇老二你是幾天不打皮又癢了是吧!”
“你們瞧瞧!我說梁老四你就不管管家裡這惡婆娘,由著她這麽欺負我在這個蘇家家主。”蘇鴻羽不敢和三妹頂嘴,隻得逮著他眼中的軟柿子梁子韜嚷嚷道。
梁子韜抬眼望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蘇家是倒了多大的霉,才有你這麽個家主,老大雖然不在了可也輪不到你這渾人當家”蘇紅纓說道。
蘇鴻羽不再和她耍嘴皮子,關鍵是他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贏,現在少說兩句他這名義上的‘蘇家家主’至少還保得住。他感緊扯開話題對韓彥道:“彥小子呢,你怎麽看?”
韓彥聽了一愣心道這怎麽又扯到他身上了,只見蘇家老二語重心長道:“我大哥和韓老哥才剛逝世,按理說我不該說他們的不是。可對他們二人不讓你習武報仇的做法,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蘇鴻羽雙目有神盯著韓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是個男人就該想著如何自己手刃仇家,而不是指望別人來替你來報仇。且不說今後是否有人能殺得了厲寒笙,就算有人殺了,對你而言難道真就一樣嗎?”
“我...”韓彥雙拳緊握,手指關節處開始泛白,他心想:“是啊!哪怕是厲寒笙其實都只是那人的棋子罷了,我真正的仇家該是荊王府和那個女人,這其中的恩怨除了我外怕是沒人會知曉,就算有人知道,誰又會為了我這個無名小卒去得罪堂堂俠王府呢!”
只聽蘇鴻羽又接著道:“剛剛蘇妍和蘇放的話你也都聽到了,我想這才是為人子女該有的覺悟。你的父親怕你受到傷害臨死前還告誡你將來不要報仇,這我完全能夠理解,當父母的哪個不是這樣?可你捫心自問,自己真有膽量來替他報仇嗎?你韓彥堂堂七尺男兒總不至於還比不上一個姑娘家吧!”
韓彥心下一震,暗道:“蘇二叔說的沒錯,父親臨死前不讓我報仇的遺願,不該是我逃避責任的借口!況且當時爹是在已經把我托付給了蘇伯伯的情況下才說了那番話,如今蘇伯伯已死,妍兒他們到了西域都會去往天山,我在這邊舉目無親除了跟著他們上山難道還有其它的選擇嗎?”
見韓彥還在猶豫,蘇鴻羽正打算趁熱打鐵一舉說服他,卻見張鳳陽輕拍他的肩膀道:“人各有志許多時候不能強求,這位小兄弟或許有什麽難處呢?”
蘇鴻羽還待堅持,卻見張鳳陽手上暗中使勁,並對他微微的搖了搖頭,蘇鴻羽隻得就此作罷!
是夜,韓彥獨自坐在篝火旁望著火堆愣愣出神,腦中還回蕩著白天蘇鴻羽的話語。自己聽從父親的話不去尋仇,糊裡糊塗的過一輩子究竟是對是錯,況且僅憑父親口中那個自己素未謀面的蕭姓朋友他真能在西域立足嗎?韓彥沒有絲毫的把握,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更何況韓家早已中落,外人此時不落井下石已是難得,自己這個名不副實的韓家少東家怕是沒什麽地方值得外人投注。
“唉!”韓彥輕歎一聲哈出口熱氣在空氣中轉瞬間凝結成霜,少年裹了裹身上的羊襖子默默的往火堆中添了點柴。大漠的夜晚寒冷且變幻無常,需要有人時刻關注著風向的變化以免觸不及防的突遇沙暴。大夥將駱駝圍成一圈既可擋住風沙又能禦寒,“駝城”中眾人都只是簡單的裹著羊襖入睡,每天留下一人輪流照看篝火,今晚就輪到的就是他韓彥。
少年打了個哈欠撥弄下火堆,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轉眼看去卻是蘇妍。只見少女披著那件蘇放送她的狼皮襖子嫋嫋而行,月光照耀在那白色的毛皮上,如灑下一層銀色的白霜,更加映襯出姑娘家晶瑩玉透般的肌膚。
韓彥看了呆了半晌,問道:“你怎麽過來了,這麽晚不去休息嗎?”
少女緊挨著他坐下,搖頭道:“我睡不著。”
夜深人靜,火光下年輕的姑娘輕理雲鬢,在韓彥眼中這又另一番動人的美景,他搜腸刮肚想要說些有趣的話題,可近段時間糟心的事實在太多,他糾結了半天沒想出一句合時宜話,最後還是蘇妍開口道:“阿彥。”
“在的!阿妍我...”
“你真打算到了西域後獨自一人留在山下?”
“我...”韓彥欲言又止。
蘇妍忽然臉色微紅道:“父親臨死將我們二人叫到身前的含義我很明白,這年來你對我的情誼我也一直都看在眼裡。”
看著少女一霎不霎望向自己的大眼,韓彥咽了口唾沫道:“答應蘇伯伯的事我一定會辦到...”
“我相信你。”蘇妍點頭道:“可如今我大仇未報實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們從小一塊長大我打心底裡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左右,若你實在不願上山我也不強求,只希望你能給我十年時間。”
少女說道此處幾乎紅透了耳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到時候無論有無報得父仇,我都會過來和你...”
韓彥激動的握住她的雙手道:“不用說了妍兒,我會同你一道上山,你的事今後就是我的事。我韓彥若還要讓心愛的女子替自己去涉險,那還算什麽男兒!”
不遠處蘇鴻羽、蘇紅纓兩兄妹相對而臥,蘇鴻羽小聲道:“妹子果然還是你有辦法,我這大老爺們囉嗦了半天,抵不上人家小姑娘一句話。”
蘇紅纓嗤笑道:“你們男人那點心思我還不明白?溫柔鄉是英雄塚,那小子還嫩真呢。”
“不過...”蘇紅纓皺眉道:“你幹嘛非要讓那小子拜入天山,我看他婆婆媽媽的實在不像個跑江湖的料。”
蘇鴻羽憨厚一笑道:“這小子當年不是這樣的,近些年是讀書把腦子讀壞了,想當初我可是很看好他。”
蘇紅纓突然有些不自然道:“韓大哥真的死在了九江?他死前可有提起過我。”
蘇鴻羽有些尷尬道:“他死前支開了所有人,隻留下韓彥一人密談,我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關於韓彥和蘇紅纓其實還有一段過往,少女時期的蘇紅纓很是仰慕當時年輕的韓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韓立從來都隻把這個豪爽的小姑娘當作妹妹。再後來韓立結婚生子,蘇紅纓也就斷了念想,獨自一人拜入了天山,待她在江湖上成名之後也很少回到家鄉,即便回來也就是匆匆見一眼大哥後便離去。蘇鴻羽知道她是不願碰到韓立以免尷尬,所以妹妹的這一問,漢子隻覺得如烤熟的山芋般燙手。
蘇紅纓破天荒的有些臉紅道:“胡思亂想些什麽呢?我都是已經當娘的人了,當年的事自不會再糾結,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蘇鴻羽松口氣道:“是這樣就好!”
蘇紅纓有些感慨道:“這兩孩子也是可憐,早早的就沒了娘,現在連爹也離他們而去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事問道:“大嫂死的時候我在,那時妍兒還不到一歲,韓彥的母親是什麽時候過世的?”
蘇鴻羽聽了一愣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在我上山不到一年左右就得疫病去世了,你也知道我這些年來隻回鄉過一次,當時韓大哥和韓彥還正好不在江西。我也是從大哥那聽到了韓大嫂過世的消息,聽說喪事都辦得十分簡陋,三天不到就下葬了。”
對於這位韓家的女主人蘇鴻羽幾乎沒什麽印象,隻記得好像出自書香門第,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嫁到韓家的六年間,很少看到她拋頭露面,蘇鴻羽對她的記憶只是那一頂軟轎中柔柔弱弱的聲音,大多時候都是喊韓彥回去吃飯或是讀書。想到此處蘇鴻羽突然頓了頓,皺著眉頭道:“我想起件事來,記憶中彥小子在我上山前不是這麽個書呆子, 那時這小子靈氣的很,性格上也比較像韓大哥。可這次回來我發現他實在是變了許多,如今想來或許是像他娘多了一些。”
“你是說他母親的死對他有很大的影響?”蘇紅纓問道。
蘇鴻羽笑了笑道:“我也就是胡亂猜測下,老實說我連韓大嫂是個什麽樣的人都不清楚。是實上我連韓大哥可能都不太了解,你知道嗎他的武功遠在我和常林之上,那日在翠茗樓他和厲寒笙交手甚至都一度不落下風。”
“什麽!”蘇紅纓驚呼一聲,她看了眼不遠處的韓彥、蘇妍發現他們相依在一起正沉浸在二人的世界中,內心松了口氣壓低聲道:“韓大哥竟有這般武功?”
“可不是嗎?”蘇鴻羽小聲道:“那日在九江城我親眼所見,憑他的身手在咱們天山當個外門供奉都綽綽有余了。”
蘇紅纓點點頭,突然奇道:“那怎麽韓彥一點武功底子沒有?”
蘇鴻羽笑道:“和咱們侄女一樣,從小家裡就不讓,差別是一個是學不到一個是不想學。”
蘇紅纓歎口氣道:“此事上我也覺得大哥有些糊塗了,我們蘇家本就是江湖兒女,卻偏要去學那官宦家的子女,為此不惜壓抑了妍兒的天性,實在有些不妥。”
“大哥也是考慮到與韓家的婚約,想讓侄女和彥小子多些共通點。現在好了等韓彥入了咱們天山,就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也算沒有違背大哥的初衷。”蘇鴻羽說道。
蘇紅纓默默的點了點頭,見蘇妍已經從韓彥那邊回轉,二人趕忙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