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談那些傷心事了。”費舍在褲子擦了擦雙手,善解人意地岔開了話題,“來吧?”
“啊?”法斯愣了下,第一時間沒明白費舍的意思。
“你不是需要我給你指明一條出去的路麽?那還等什麽,把東西拿出……等會,你的地圖和筆應該有帶在身上吧?”
“哦哦!那當然!”
聞言,法斯精神一振,趕忙從矮凳上起身,從懷中掏出了一卷捆起來的羊皮卷遞給了費舍。
“……謔。”
費舍接過以後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手上的動作都不自覺地輕柔了幾分。他沒有急著打開這副地圖,而是先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瞧了幾遍,然後才在咂舌聲中解開了系扣,將其攤開在大腿上。
這張地圖的做工不可謂不精致,近七十厘米長的羊皮經過處理之後的質地柔軟而細膩,不僅邊緣處用深色的熟牛皮做了包邊處理,地圖的右側背面還額外縫製有一根包嵌著黃銅扣、專門用來收納地圖的皮革捆帶。
在這些東西的襯托下,就連那根收納在包邊口袋裡的普通炭筆都顯得不那麽廉價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張地圖並不是什麽徒有其表的樣子貨,其內容完全配得上它的精致。
整張地圖以標注“費爾倫德最北端的紅楓城、霜月城以及另一座北境城市的方位”為內容主體,涵蓋了三座城市周遭的自然地貌。而夾在紅楓城和霜月城之間的霜月森林則佔據了這份地圖近四分之一的篇幅,與其相關的地形雖說不上細致入微,但在費舍看來是絕對夠用了的。
“我想想……”
確認完了地圖的準確性後,費舍取出炭筆,杵了杵額頭:“既然你趕時間的話,我就不建議你跟著我過來的那條小路出去了,不然等你回村後再轉路線進城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了,我直接在地圖上畫了路線沒問題吧?”
“當然,您隨意就好。”法斯聳了聳肩。
“嗯……這樣。”
費舍用炭筆在地圖上輕點了兩下,再次開口的同時,炭筆也在地圖上劃動起來:“你先回到你營地的位置,收拾好東西後就跟著我們身邊的這個貝爾加湖的輪廓一直往西北前進……到這邊月見山的山腳,然後再沿著月見山的山脈線繼續往西北走……”
“這裡……”
他在地圖上的名為月見山的山脈斷點處出劃了個圈:“這裡有個小峽谷,你穿過峽谷以後,只要保持大方向不變,一直向前走個大概兩、三公裡的路程,你就能看到貝蘭河了。”
“接下來只需要沿著貝蘭河往東北方向走就行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一座拱橋,只要過了橋,你就已經進入霜月城的范圍了,如果你視力還不錯的話,那你在橋上的時候就能直接看到不遠處的那些村莊,直接騎馬過去就行,那裡的居民會告訴你該從哪入城的,這一趟下來……嗯,如果你中間不停的話……大概今天黃昏前後你應該能進城?”
費舍停筆檢查一下,確認自己劃的路線圖沒問題之後,把地圖還給了法斯,補充道:“雖然不是最短路徑,但是一條最容易走、也不容易迷路的路徑,沒問題吧?”
“……”
法斯正盯著地圖一言不發,眼睛哪怕一次都沒眨過。
“喂?法斯老弟?”費舍上半身湊過去拍了拍他的大腿。
“啊!抱歉!我剛剛在記憶您說的話……”回過神來的法斯一邊把地圖重新捆好、收進了懷裡,
一邊回答道:“沒問題的,能今天進城對我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才好。” 他朝著費舍伸出了右手,費舍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杓,伸出手與之相握:“哈……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善行不在大小,不是麽?”
法斯雙手回握,重重地擺了兩下後,松開手,笑著後退了兩步,再次朝著費舍鞠了一躬:“那麽,要事加身,請恕我先行告辭了。”
“嗯……快去吧,祝你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您也是,願大地母親能一直保佑像您這樣的好人健康長壽,後會有期。”
……
等到法斯離開以後過了大概五分鍾。
“我這樣的好人嗎……”
費舍喃喃自語,他起身朝著巨岩的方向走去,像是K先生之前所做的那樣,貼著石頭、只露出個腦袋、謹慎地觀察起了“他/法斯”來時的方向。
在確認了視線內再看不到他的身影后,費舍返回了營地,他仰起頭掃視了下營地四周的樹林,最終朝著一個方向揮了揮手。
一名少年嘀溜一聲從一顆離營地有一定距離的大樹上滑了下來,敏捷地穿過樹根虯結的林地,飛快跑到了巨岩後面,神情凝重地看向了法斯離開的方向。
“老爸?剛剛那是誰?!”他回過頭問道。
這名小跑百米距離連氣不喘一下的少年穿著一身陳舊但還算乾淨的小皮襖,露在外面的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除了身材有點乾瘦以外,其他地方和他那位壯得和熊一樣的父親簡直是一個從模子裡刻出來的。
“一個被趕出家族的貴族公子哥而已……先坐,有什麽事情邊吃邊說。”費舍率先坐了下來,朝兒子招了招手。
“老爸……你覺得我還能有心思吃飯嗎?”
少年三步當兩步走地走了回來,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低沉得仿佛要滲出水來一般:“你怎麽能就這麽讓他走了?我們來這裡這件事可是沒和城主大人報備過的!如果有個萬一,那我們豈不是……”
“行了,接著。”
費舍拿起旁邊鹽罐拋了了過去,打斷了少年接下來的話語,沒讓他繼續說下去,費舍的目光閃爍了下:“這事你不用擔心,你老爸我也不蠢,你都能想到的我自然也想得到……而且,你現在再來說這些也沒用了,別人這會估計早就騎馬朝著霜月城出發了。”
少年身手敏捷地接住鹽罐,出言反問:“那你還放任他就這麽離開?你和他聊了些什麽東西?”
“哎……所以我讓你先坐下來再聽我說,你這孩子能不能不要這麽性急啊?”
“嘖。”
雖然之前說是說自己沒有胃口,但這名清早起來後就跑到林間去檢查捕獵陷阱的少年,其實早已餓得不行了,他彎腰拿起一條烤魚,一屁股坐在矮凳上,然後重新看向了他的父親,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一開始在他交流的時候報上了‘於勒·莫桑泊’這個名字,而他對此完全無反應,就好像從來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一樣……你應該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哈?”
於勒大叔?你這假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麽……
少年在心中腹誹了一下,不過轉念一想,或許這種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是從一個寓言中摳出來的名字,確實適合用來試探別人。
“……如果他不知道‘我的於勒叔叔’這個寓言故事,那他一定不是本地人。”少年下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判斷。
“沒錯。”
費舍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繼續說道:“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法斯,姓氏倒沒說,而從他和我的談話內容以及他的衣著來判斷,他大概率是那種因為家族內部或者自身的一些原因,被趕出家門的那種落魄公子哥……你知道的,就你喜歡看的那種小說裡很常見的劇情。”
“真的假的……”
雖說在小說裡,這確實是很常見的劇情,但一旦現實生活中真的遇到了這個情況,少年心裡莫名有種毛毛的感覺,他撒好鹽,咬了一口烤魚含糊問道:“那他來這裡是為了幹嘛?這種人怎麽會出現在森林裡?”
“他自稱是得帶一件東西和一個口信給他的一個現居霜月城的遠親,但是在去的路上出了點意外……”
費舍接下來便在兒子面前簡略地複述了一遍法斯說過的話,然後朝著他手中的烤魚努了努嘴:“然後今天早上大概就是在想碰碰運氣找點能吃的東西的時候,被我們早餐的香味給吸引過來了。”
“見鬼!……我就說不該在這扎營的。”
“你以為我想?但既然那位大人如此要求了,那我們只有照做的份。”
“說到底,那位大人她到底為啥要跟我們提些這種奇怪的要求?”
“你現在來問我這個?那怎麽當時沒看你去問問她本人?而且我也不是沒問她為啥要替我們出錢,你看別人回答了嗎?!”
“……哎。”被說得有些啞口無言的少年隻得重新咬起了烤魚。
半響後,他轉而又問出了一個費舍剛剛忘記提到的關鍵性問題:“那老爸,那位‘法斯小哥’有和你說過他是從南邊的哪個城市過來的嗎?”
“有啊……啊!”費舍一拍腦袋,“對哦!你跟著地母神教會學校的修女老師們應該有學到過一些地理知識吧?‘亞瑟拉姆’你聽過麽?說是一個坐落在淚海北岸的城市。”
“亞瑟拉姆?”
少年看著手中的烤魚——怎麽感覺好耳熟啊……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亞瑟拉姆……亞瑟……拉姆……淚海北岸……
看著陷入了沉思的兒子, 費舍歎了口氣,開始給篝火添起了木柴。伴隨著火焰的重新升騰,費舍回想起之前的種種,嘴裡不自覺地低聲嘟囔了一句:“哎……我當然知道那些風險,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
少年猛地抬起頭,顯然是聽到了他父親的低語。之前因為怕被看到,他離營地離得很遠,對於父親與那位法斯小哥的對話自是完全不知情。
費舍沒想到自己夢囈般的喃喃自語竟然被思考中的兒子聽到了,當即陷入了沉默。
“老爸?”少年步步緊逼。
費舍煩躁地把手中剩下的柴火一股腦地丟進了火堆中,斥道:“一個小孩子管這麽多幹嘛?趕緊吃完你的魚,去幹活!”
少年的嘴巴張了張,似是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合上了,但他看父親的眼神中的不解和埋怨卻絲毫不加掩飾。
對此,費舍選擇視而不見。
少年重新拿起烤魚,剛心不在焉地咬了兩口,突然臉色劇變,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又怎麽了?”費舍不耐煩地抬起頭。
而少年此刻眼神中的慌亂蓋過了一切,他幾乎是用吼的喊道:“我想起來了!”
“什麽?”費舍看著一驚一乍的兒子,皺起了眉頭。
“亞瑟拉姆!”
“?”
少年狠狠地剁了下腳,五官幾乎擰成了一團:“我的老父親啊!你知道嗎!亞瑟拉姆他媽是科羅拉裡昂大公爵治理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