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青,飄蕩著幾葉雲。
人坐在包子鋪,悠閑地吃著包子,喝著稀粥。
一輛馬車停在窗邊的地方。
令狐輕歎了口氣:“說實話,荊不救既然隻抓孩子,為什麽要來害咱們?”
他就坐在窗邊,脖子和腿也不再抽搐。
華玉青笑道:“我哪知道去?狐狸,這一頓飯,不會還有毒吧?”
阿慶搖搖頭:“沒有,上一次是為什麽,我也搞不清楚。”
阿慶早就將馬車挪到靠近窗外的地方,又找了解藥,化解令狐輕的毒。
老人也坐在車座上,只不過被點住穴道。
華玉青沉吟道:“我現在還是有幾件事,不太明白。”
令狐輕問道:“什麽事?”
華玉青道:“第一件事,為什麽會中毒?為什麽要下毒?”
令狐輕搖頭:“不清楚。”
華玉青接道:“第二件事,為什麽偏偏只有你中毒,我卻沒事。”
令狐輕道:“也許你吃得不多,隻吃了四個。”
華玉青道:“第三件事,老...荊不救的眼睛為什麽會瞎?”
令狐輕笑道:“你腦子不太好吧,這不是有阿慶嗎?”
華玉青搖頭:“可是阿慶沒有手!”
阿慶道:“但是,沒有手的人,還有他的腦袋和腳。”
華玉青笑道:“好吧,這就算是對上了。”
他又道:“第四件事,阿...”
正欲說下去,卻被令狐輕打斷。
令狐輕頓了頓道:“你等一會兒?”
華玉青眨了眨眼:“怎麽啦?”
令狐輕皺眉道:“你說,第三件事,然後是什麽?”
華玉青道:“第三件事,荊不救怎麽瞎的?”
令狐輕抬頭問道:“荊不救?”
華玉青點頭:“荊不救啊。”
令狐輕道:“那個前半生救人,後半輩子殺人的?”
華玉青道:“對啊,是他。”
令狐輕道:“就是那個老頭?”
華玉青笑道:“對啊!”
令狐輕道:“可是我怎麽聽說——”
說到此處,他好像想起來什麽,卻忽然不接著說了。
華玉青道:“第四件事,那我可說了?”
令狐輕道:“你說吧。”
華玉青道:“第四件事,阿慶為什麽沒有被荊不救掏出來心肝?”
令狐輕搖頭。
華玉青道:“第五件事——”
阿慶突然道:“等等,等等!這事情太多了,你就不覺得亂嗎?”
華玉青笑道:“不亂還叫事嗎?”
阿慶道:“我沒被掏出來心肝,可能是我本來沒有手臂,自然心肝不好。”
華玉青微笑道:“心長在手上嗎?”
阿慶搖頭。
華玉青道:“那肝呢?”
更沒有。
於是,第四件事又是為什麽呢?
仿佛空氣中彌漫著水霧,已快要下雨,倘若再不去趕路,也許就趕不上解藥。
灰蒙蒙的眼睛,灰蒙蒙的天空。
有些事,本就無需搞懂。
華玉青笑了,笑得沒個樣子。
他的笑向來如此,越肆無忌憚越好。
令狐輕道:“你怎麽了?”
華玉青笑道:“第五件事呀!”
令狐輕道:“哦——第五件事是什麽?”
華玉青道:“第五件事就是,我為什麽要去管前面四件呢?狐狸,
咱們都活著,活得好好的。” 令狐輕卻道:“你別忘了八步毒。”
華玉青道:“我沒忘。”
令狐輕道:“沒忘就好。”
華玉青笑道:“咱們吃飽了,一會兒上路?”
令狐輕終於笑道:“好!”
他換了身素白衣裳,在包子鋪內擺上一壇香爐,點起一炷香,默念幾句。
紫煙繚繞,盤旋在眾人肩旁。
華玉青看了看旁邊的老人,趁阿慶去收拾東西,便問了幾句。
華玉青笑道:“老東西,怎麽樣?”
老人冷笑:“不錯,你快給我解開穴道,否則十二個時辰過去,人都要死透了。”
華玉青道:“好,好!可你要先告訴我,那樣東西放在哪?”
老人道:“我的這件衣服裡面,還有一件,那件衣服的左側,有三個小兜,第二個兜的外側,有個碧綠的荷包,你打開就看見了。”
華玉青笑道:“你他媽...藏得很深?”
老人笑道:“不深不行。”
華玉青歎道:“哎,可是,我突然想反悔。”
老人一瞪眼,道:“你說什麽?”
華玉青笑道:“你先告訴我,剛才那四個問題的答案。”
老人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屋內。
阿慶還在忙,令狐輕在讀經文,恐怕沒人注意得到他們。
於是老人低聲道:“第一個問題...”
華玉青急道:“說啊!”
老人冷笑道:“你不湊過來,怎麽說?”
華玉青湊過去,老人才道:“第一件事,那毒藥是我臨時配的,石灰、鹼面和芝麻混在一起,吃完只是興奮,不過會抽抽一陣。”
華玉青指著他笑道:“還是咱們胡老爺子行!”
老人又道:“第二,你吃的少,而且胃又不好,很難和他一樣的。”
華玉青道:“原來如此。”
老人道:“第三,我瞎了是早就有的事,你不會還不知道?”
華玉青道:“哦?”
老人道:“這件事,你還是少管。”
華玉青歎道:“哦!”
老人怒道:“第四件事,你他媽好好看著我——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華玉青笑道:“我只不過,是想不被懷疑,狐狸兄弟雖沒有狐狸那樣精明,但也很靈敏。”
老人歎道:“我把這店給了阿慶,還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
華玉青道:“要是我的話,我就不再管了。阿慶如果可以活下去,那再艱難也可以。”
老人道:“但如果不可以呢?”
華玉青苦笑:“自生自滅。他本來也不好活下去的。”
老人道:“也隻好這樣?”
華玉青道:“你自己做主。”
老人道:“好吧。”
華玉青道:“第五個問題呢?”
老人問道:“你想知道第五個問題的答案?”
華玉青笑道:“想!”
老人道:“先解穴!”
華玉青點頭:“好。”
他用出小落花手,登時解開老人的穴道,又從他的衣裳裡,翻出那個荷包。
灰暗的燈火下,華玉青突然怔住了。
因為他分明看見,老人裡面的那件衣服,是黎明的顏色!
老人笑道:“答案是,你不忍心。華玉青,別人都說你是江湖上的浪子,而且從不回頭;但你不要忘了,你再怎麽厲害,也是一個人,我們都是兩條腿走路的。”
華玉青不說話,他也根本說不出話。
因為他的思緒,已經被打斷,徹底停留在那件仿佛沒有顏色的衣服上!
他希望是今天的燭光太暗,或者是老人恰好穿了那件。
不過——他還是沒有問出去。
老人又眯著眼,笑道:“華小子,你最近得過手?”
華玉青搖頭:“除了你這一次,最近是沒有了。”
老人道:“你為什麽看上那樣東西了?”
華玉青大笑道:“倘若是別人的玉墜,我一定不要的。”
老人道:“原來如此!你看上的,又是個好名字!”
華玉青點點頭,問道:“你一會兒要怎麽走?”
老人沉吟片刻,搖頭。
華玉青道:“我想,你就趕快繞到包子鋪後面,別讓他們看見,之後再怎麽走,都無所謂了。”
老人想了想,點頭。
好濃的煙。
好香的香。
令狐輕放上一盤果子,便轉身進廚房,幫著阿慶收拾了。
等到二人洗到最後,華玉青才大叫起來。
華玉青叫道:“壞了!那老東西跑了!”
令狐輕趕忙過來,問道:“他跑了?”
華玉青道:“對!”
令狐輕苦笑:“你既然不想知道前四個問題的答案, 也自然沒必要追吧。”
華玉青道:“阿慶呢?”
令狐輕道:“他也一定不想追的。”
華玉青道:“可是,你就不怕他再來找你?”
令狐輕笑道:“他那張臉,怎麽樣都認得出來的。”
華玉青道:“說的也是。”
他坐在車上,望著天空,竟有些後怕。
如果說,胡大老爺和荊不救,是同一個人的話。
人已遠去,人已天涯。
華玉青不喜歡天涯,因為它太遠了。
他隻喜歡看著眼前的一切,還有真實存在的東西。
驅使人的永遠都是快樂,而且這種快樂一輩子都不會消失。
星夜,包子鋪重歸安寧。
道上沒有那輛失控的馬車。
阿慶倒在窗邊,吹著風,喝一杯清茶。
令狐輕則是坐在馬車橫木上,唱著歌,嚼著一根乾草。
華玉青歎道:“再往前,是什麽地方?”
阿慶答道:“無星帶。”
華玉青問道:“什麽?”
阿慶道:“無星帶,看不到星星的地帶。”
華玉青笑道:“星星這種東西,我想看就看。”
阿慶道:“師父之前說,過了無星帶,再往西南去就是瘟疫地方。”
華玉青道:“瘟疫?”
阿慶道:“不知道。”
華玉青笑道:“我都已經中了毒,還害怕病?”
令狐輕卻輕聲咳了咳。
月光之下,他的臉色竟紙一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