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儉的話,說到了劉宏的心坎裡。
他暗暗點頭,心道劉氏子孫,終歸在某些地方都是相通的。
不想憑白被人利用……說的好。
而且他也確實是據實而論的,今日若是沒有他這一手反殺,劉宏這個皇帝的委屈,可就受的大了。
“孝廉,你隨朕來!”
劉宏站起身,招呼過了呂強,帶著劉儉向西園內的園林走去。
隨後,劉宏和劉儉一同遊逛西園,劉宏將西園內的每一處風景,都給劉儉大致地介紹了一遍。
何處的假山美景取景於大漢朝的何處,香渠中的配料都有哪些珍貴的藥材,泳館的彩女都是從哪裡挑選進貢上來的,還有猛獸園中的虎豹每日都能吃多少肉……
此刻的劉宏,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在劉儉的面前高傲的炫耀著他手中的玩具,興高采烈話語中盡是得意,甚至到了興奮處,還有些手舞足蹈。
劉儉並不打斷劉宏,他也不能打斷。
他只是默默地跟著‘炫耀’的劉宏,一會點頭說是,一會點頭說對,一會又說棒極了。
同時,他心中對這位皇帝生出了一點點的小同情。
當然,只有一點點的同情,多了沒有。
你說劉宏算一個昏君嗎?按照他的所作所為,他算。
但你說劉宏當這個昏君,是因為他智慧不足嗎?
劉儉覺得不是,若是換成別人,也和劉宏一樣接手一個這樣的爛攤子,也未必能做的比劉宏好。
只能說,他既不適合做皇帝,又生不逢時。
自己今日和他第一次見面,劉宏為何要領他來西園顯擺?
劉儉覺得並不是自己有多讓劉宏刮目相待,想來劉宏也領過不少人來看他這奢靡的西園。
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有精神需求的,每一個人都需要別人的認可,皇帝也一樣。
劉宏登基之後,在朝政上的建樹,除了奪權外,幾乎沒有,或者說不是他不想有什麽建樹,而是在這樣嚴苛的條件上,他也建樹不起來。
劉宏在治國這方面的成績,只能用四個字形容:‘一塌糊塗’。
特別是黨錮之後,士人對他這個皇帝的評價更是跌落谷底,昏君的帽子他千百年內是摘不掉了。
所以,對於劉宏來說,西園的奢華和布置,還有這天下獨一無二的泳館和香渠,是他唯一能夠拿出來跟旁人彰顯一下的東西了。
他也拿不出別的能吹牛逼。
一個皇帝,在外人面前找自尊找場子的方法,居然已經淪落到了跟人炫富,這是可悲。
……
“孝廉啊,你運氣很好!你可知道,朕的泳館和香渠,可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來的,非得是朝中股肱,再不就是為漢室立過大功的,朕才會破例帶他進來遊玩一番。”
劉儉恭敬地道:“臣,不勝惶恐,謝陛下厚愛。”
劉宏笑著看向他:“彈汗山斬殺鮮卑賊首,將檀石槐的屍體給朝廷帶來,這事你做的很不錯,揚大漢國威,朕很滿意。”
“全賴陛下天威,賴漢家諸祖保佑,與臣並無相關。”
劉宏走到一處雕花的木柱旁,轉身靠了上去。
“朕姓劉,你也姓劉,想來你也是漢家宗親吧?朕乃是孝章皇帝玄孫,河間孝王曾孫,你呢?”
“臣這血脈可就遠了,臣乃是中山靖王之後。”
“中山靖王?”
劉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中山靖王……是哪個?”
劉儉頗有些尷尬。
其實這事也怪不得劉宏,前漢後漢的每個諸侯國的王都有延續,每一代延續也都有諡號,少說也有一兩千號人,把這些諸侯王號羅列在一起讓人認,絕對比誦讀經文難讀難記。
劉儉甚至懷疑,他有時候在外面跟別人說他是中山靖王之後,那些人雖然故做恍然的應著,但具體中山靖王是哪一位,他們可能心中壓根就沒概念。
劉宏的表現,也算是真性情了。
也莫怪他,昔時劉宏不過是一亭候,鄉野土著皇親而已,上位之後雖有老師教導,但因為年已十二,教他的多為國事政要以及當世經典,對於漢家的族譜分支,劉宏也主要是記後漢時期的諸侯王。
“陛下,臣祖非光武中興之後立國之王,乃前漢孝景帝之子也。”
“啊~!”
劉宏做出恍然大悟狀,他伸手拍了拍額頭,歎道:“朕記起來了,適才一時疏忽,不曾往中興之前的事想!中山靖王,朕有印象!”
劉儉淡淡一笑:“陛下日理萬機,勞苦非常,偶然忘卻,也在情理之中。”
劉宏哈哈大笑。
“孝廉倒是會說話,朕可算不上日理萬機,朕縱然是想,終歸還是有人不願意讓朕太忙的。”
說罷,他轉過身,揮手一指這西園中的美景,慨然道:“相比於朝堂,這西園的大好美景,才是朕的機要之地!”
劉儉不置可否,這話他沒法接茬,也不想接茬。
自暴自棄不是什麽值得誇讚的事,他承認劉宏自登基之後,艱難很多,他也想出了很多應對的辦法,但實話實說,他終歸還是缺少了幾分隱忍,缺少了幾分韜略,也缺少了幾分睿智。
不能說劉宏執政期間做的事都不對,但他確實有很多事沒有做好。
“孝廉啊,你今日下手有些重了!”
劉宏的聲音突然變的有些冷漠,開始將話題轉移到今日之事上。
果然。
劉儉心中暗道,劉宏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找自己來遊園的,定然是有話講。
不出意外,還是事關曹家諸人。
“臣下手不重,臣只是為了自保而已,臣自覺並無過失。”
劉宏眯起了眼睛,語氣中陡然升起了幾分嚴厲:“並無過失?你都將他廢了, 還言什麽下手不重?”
“陛下,臣覺得,臣今日若是下手輕了,讓曹校尉昂首闊步的走到陛下面前稟奏臣之過,只怕他的性命就留不住了,臣自覺還是救了他的。”
劉宏聽了這話,長歎口氣。
怎麽說呢,事確實是這麽個道理,但由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你把人家弄殘了,人家是不是還得回頭置辦一席酒向你表示感謝?
劉宏歎了口氣:“孝廉,你跟曹家有過節?”
“回陛下,臣跟曹家無過節,是曹家跟臣有過節,他們容不下臣。”
劉宏伸手指向劉儉,道:“這樣,朕替曹家跟你要個情面,你們倆方的事,就此為止,朕知道,你們士人痛恨宦官,但曹節生前是朕的至親,朕不想讓他死後家破人亡被夷滅三族,朕想給他曹家留點余地,你明白朕的意思?”
劉儉道:“陛下,臣不過一普通孝廉,臣可沒有能力去滅曹氏三族。”
“你是沒有,但是這朝中人有,而且他們會通過你來找理由!你要知道,如今的你在雒陽是風雲人物,那一首寒地百姓吟,為雒陽中士人所傳!還有你在北地立下的大功,都注定你不會是一個等閑之輩,你可明白?”
“臣明白,臣不被人利用就是了。”
劉宏點了點頭,道:“那就好,你很懂事,懂事的人,特別還是宗親,朕會有優待,你可明白?”
“臣明白,可是陛下,就算臣不被人利用,陛下就覺得,曹家就一定會穩如泰山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