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屍鬼的腦袋猛地撞到了石壁,雙眼僵直,軟塌塌倒地。
鹽久跨過癱在地上的怪物們,注視前方。
三階黑墓碑上,三個大型骷髏頭與他遙相對望。它們彼此拱衛,上下頜張合,發出一陣刺耳的嘎嘎聲。
墨綠色的幽火自骷髏雙目噴出。
在被綠火觸到前,鹽久融入了腳下泥土,片刻後他出現在斜前方的一片碎石邊。
三個骷髏不間斷編織的火網中,鹽久閑庭信步。
“我說過,這對我沒用。”
“我並無惡意。”
回應的是更瘋狂的幽火噴湧。
鹽久身影消失在原地,現身於黑墓碑下。
三層結構黑墓碑通體由泥土和磚石混合構建,整體呈階梯型,形如一座圓錐狀的小型堡壘。
錐形頂部有一座黑色石碑——外形上更像是一根黑色的方形石柱。
噴吐幽火的骷髏頭就是從墓碑中長出來的,就像是一個個掛在上面的怪誕面具。它們是黑墓碑最重要的攻擊手段,由墓碑內的幽靈們操控著。
對這一切,鹽久已經太熟悉。
來到幽鬼界已有六十年,他一直都在與這些黑墓碑、食屍鬼、幽靈打交道。
任何一個職業,如果耐心打磨五十年,都會有些心得。
黑墓碑是這個世界的構成基礎。
它既是構成墓群的基本單位,也是屋宅,是哨塔與堡壘,也是一種新式奇觀。這個世界的居民都圍繞著黑墓碑生活,高聳素黑的石質墓碑才讓他們有安全感。
這讓鹽久想到堯族的幽靈燈塔。
兩者定位其實不同。
幽靈燈塔沒有戰鬥特性,它是屬於幽靈們的開放式建築,是亡者與生者溝通的橋梁。
墓碑卻是走的另一個極端,極度封閉排外。哪怕是幽靈和食屍鬼,一旦闖入其他黑墓碑的區域也可能會引來幽火攻擊。
看起來是一個個墓碑組成的奇異聚集體,但更像是一座座獨立堡壘,在神明命令下有序排列。
鹽久早期在黑墓碑上吃了不少苦頭。
幽火一旦灼燒身體,會造成持續的痛苦和虛弱,殺傷力不俗,黑墓碑等階越高,層數越多,幽火威力越強。
好在他如今是沙行者,能以沙的形態存在和變化,只要腳踏大地,鹽久就能利用布置好的沙子進行迅速轉移和改變方位。
沙是他最重要的工具。
黑墓碑的弱點在內部。
只要能突破其攻擊范圍,進入內圍,就能製服裡面的掌控幽靈。
唯一可惜的是,黑墓碑周圍大多是泥濘濕潤環境。如果是乾燥地面甚至是沙漠環境,鹽久可移動范圍就要大得多。
即使突破了黑墓碑的幽火攻擊距離,還得應對地下沉睡的食屍鬼。
鹽久很享受與食屍鬼的交手。
這讓他想起過去,在東大陸與超凡者們肉搏以尋求突破的日子。通常鹽久是點到即止,不會殺死對方,也是規避食屍鬼的自爆。
食屍鬼保留著野獸般的本性,它們沒有受過正規專業的訓練,導致空有一身爆發力和抗擊打能力,攻擊還附帶中毒效果,卻不能完全發揮出戰力。
鹽久想過,如果是鹽城的指揮官玻圖來特訓這些食屍鬼,自己面對它們就會非常艱難了。
在和食屍鬼與黑墓碑的不斷交手中,鹽久感覺到自己也不斷變強,直到進入了一個新的瓶頸。
如今他對付大多食屍鬼都很輕松。
不僅僅是等階壓製,也有鹽久對它們攻擊和行為了若指掌的原因。
鹽久穿過內圍,步入階梯型的墓碑內。
面對闖入者,十幾個幽靈紛紛後退。
“你不要過來啊!”
“使徒大人已經在路上了,你不怕被神罰嗎!”
“你這個瘋子,怎麽老喜歡破壞我們的房子!你到底是哪來的!”
“又沒有人惹你!”
幽靈們七嘴八舌。
鹽久只是說:“行者路過,進來看看。打擾了。”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
與之前他拜訪的其他墓群一樣,這一墓碑內部也很簡陋,就像是一個雜貨倉庫。
裡面堆放了許多東西,包括一些顏色各異的石頭、石凋、骨頭、木杆、木質桌椅、各式各樣的陶罐……甚至還有一塊用石頭圍起來的泥地,裡面養著一種半透明鼻涕蟲,這是幽靈們喜歡的寵物。
幽鬼界的幽靈品味比較特別。
參觀之後,鹽久問:“你們知道四階黑墓碑在哪嗎?”
“四階?沒有四階。”
“那不過是傳說而已,傳說都是假的。”
“三階就是最好的了,我們這裡是最好的房子!有最好的骷髏!還有最強壯聰明的食屍鬼!”
說起黑墓碑,幽靈們又充滿自豪。
鹽久心裡說了聲可惜。
他已經拜訪了十二座三階墓碑,卻沒有找到更進一步的四層建築。
幽鬼界流傳,說四階黑墓碑將會蛻變成【瘋狂墓碑】。獵屍人將從中誕生,以縫合製造出更為強大的食屍鬼。
傳說由來已久,卻難辨真假。
鹽久想要見識一下。
他扭過頭,看向旁邊的牆體。
一牆之隔。
鹽久能感應到,外面正有一個強大的超凡者正凝視著這裡。
他知道是誰。
“冒昧拜訪,抱歉。”鹽久說了一聲後,消失在原地。
墓碑裡的幽靈們這才松了口氣。
他們面面相覷,繼而竊竊私語。
“它是不是腦袋真的有問題啊?”
“肯定啊,沒道理的。”
“沙行者……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種族。還好咱們世界這種瘋子就他一個,不然那可麻煩了。”
“總有一日,神明肯定會劈死這個瘋子。”
“不對,大夥兒。”
有一個幽靈忽然喜上眉梢:“使徒大人來了!我感覺到了,是布洛大人!沙行者是怕了!”
使徒出現,代表神明也對這個沙行者不滿,要對他降下神罰。
這個亂闖墓碑的瘋子末路到了!
幽靈們一個個快活了起來。
……
一片亂石崗邊。
鹽久看向前方的身影。
“考慮得怎麽樣了?”對方問他。
說話的是一個面容正常的人類。
他身高和鹽久相彷,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雙目蒼白,只有一點綠童,皮膚呈現出一種屍體般的青灰色。整個人身上散發出一股暮暮死氣。
“非常感謝神明的賞識。”
鹽久客氣地說:“不過,容我拒絕,我無法成為幽鬼神大人的使徒。我有自己追隨的神明,我也不會背叛自己的信仰。”
“你最好搞清楚,幽鬼神大人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你。”青皮膚的男人說。
“我知道,布洛先生。”
鹽久非常坦然:“神明之威,凡人不可挑戰。”
“既然你知道,那就應該明白,神明大人對你已經足夠寬容和耐心。否則你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布洛歎了口氣,有點無奈:“要不是你有點本事,我才不會浪費時間和你說這麽多。”
鹽久也心知肚明。
在這個異世界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展現出自己的實力和價值。
這說起來容易,但實施起來非常危險。
既要彰顯出自身能耐,卻又不能激怒和冒犯本地神明。所以他一路挑戰黑墓碑,都是點到即止,絕不傷及幽靈,甚至沒有殺過一頭食屍鬼。
他以修行者的姿態出沒,挑戰一切強大的對手,後來甚至主動與使徒布洛進行切磋。
雙方處於伯仲之間。
鹽久倒不認為自己進入了使徒層次。
他心裡清楚,布洛擅長的不是戰鬥。布洛是一名殯族人,殯族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口群體,但數量也最少。
腐屍與骸骨在這個世界會發生奇妙反應,經過時間的孕育,大多會生成食屍鬼。但也有極少的一部分,會演化成殯族。
殯族和食屍鬼,就是這個世界亡者歸來的兩個分支。
他們保留了清晰的自我意識,並且會萌生智慧,還擁有製造黑墓碑的能力。
布洛擅長的是調動和建造黑墓碑。
“你追隨的神明,甚至沒有將你轉化為使徒的意思。”
布洛勸說道:“幽鬼神大人卻對人才非常看重,所以擱置信仰之爭招攬你。神明之間高下立判,不是嗎?”
“不,你誤會了。”
鹽久平靜地說:“我沒能成為神明使徒,是因為我還不夠資格,神明大人麾下任何一個使徒都遠勝於我。我距離使徒大人們,還差得太遠。”
布洛根本不信。
放在任何一個眾神神國,眼前這位沙行者,不論等階、實戰能力還是頭腦,在使徒群體裡都屬於中上層。否則幽鬼神大人也不會費那麽多功夫,想要將其納入麾下。
布洛繼續連敲帶打:“鹽久,你應該清楚,神明不會一直對你容忍下去。”
“明白。”
鹽久只是說:“我能做的,就只是繼續修行。”
“你以為只要等階夠高,就能改變命運嗎?”
“修行是一種生存的方式。”
沙行者面帶微笑:“在有限的生命裡,我想看看自己能走到什麽位置去。能走遠一點,能看到更多的風景。”
布洛心裡氣惱。
這家夥真是……讓人又欣賞又討厭。
忽然,布洛整個人身體一顫。
他閉上眼,面色變得無比凝重。
睜開眼後,布洛猛地看向鹽久:“你所在的神國,是竹蘆國?”
“不, 我說過,我是堯族的一個普通修行者。”鹽久糾正。
布洛雖然已經想到,安全起見還是多問了一句。
鹽久意識到:“出事了?”
“……”
布洛沉默了一會兒:“戰爭要開始了,一個神國正在和幽鬼界重疊。我得走了,這段時間裡你消停一點。”
鹽久是神戰的親歷者。
在這個世界裡,他也承蒙了許多容忍和關照。
鹽久沉思片刻,問:“需要幫忙嗎?”
“這是我們的戰爭,不需要外人摻和。”
布洛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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