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雨閣的主人,名叫杜小玉,也是安平城人。
她出身貧寒,自幼便要持家,十分辛勞卻從無怨言,是個街坊鄰裡都讚不絕口的好孩子。
長大後,杜小玉出落得亭亭玉立,卻沒有交上好運,反而因容貌惹來災禍。
她先被豪強霸佔納為小妾,父母於悲思中憂鬱而亡。其後又被惡霸盯上,那惡人欲入室強欺,卻被主人家發現,於是惡人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使其一家死絕。
僥幸活下來的杜小玉還不知接下來該去向如何,便又被官吏私自賣給青樓,於此墮入風塵。
饒是如此,杜小玉還是沒能逃過厄運,她在青樓中遭人打罵,被迫接客,最後還是不幸被客人殺害,屍首被隨意棄入亂葬崗。
苦生孽海終橫死,白骨何嘗非解脫?
杜小玉被草草埋葬,混入一堆汙糟的亂墳之中,卻又陰差陽錯地處在陰氣暗聚之地、月華凝匯之所,如此,她雖僅剩一具白骨,卻又十分幸運地魂融其中,化生而出。
其後,她沒有戾氣叢生,更沒有多做牽連,因為那些害她的人已經被後知後覺的朝廷處死了。
杜小玉與人為善,從不欺壓,她遇到了和自己一樣的女人,便將她們聚集起來,一起生活。
這些事被山神、土地、城隍知曉,於是協定過後,給了她安身立命之所。
舒嶢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如此波折起伏的故事被他講得乾乾巴巴,但也仍能體會到其中的苦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雖然聽過許多同類型的故事,但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麽王鯉也一定會尊重這個杜小玉。
……
男人大概的確有那兩個愛好。
而且,杜小玉的衣著、打扮和氣質都無不突顯我見猶憐之意。
這般女子,凡人見了,要麽想將她摟在懷中、捧在手裡盡心盡力地好好呵護,要麽,便是無可抑製地升起蹂躪踐踏之心。
無論哪一種,都代表她對男人而言擁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王鯉雖然身體年齡不大,可心理年紀成熟,況且雲雨閣中也不缺他這般年齡甚至還小一些的客人,凡人在這個歲數大多都可以成親了。
不過,這也並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杜小玉的確生的漂亮,穿的白俏,氣質可憐。並且,她與閣中其他姑娘不同,杜小玉並非只有白骨。
她自腰腹以上的位置,已然真真切切地生出血肉,那絕不是迷惑人心的幻象,而是實實在在的肉身。
王鯉瞳中藏劍、清靜和欲情三重疊加,既免除了吸引,又洞悉了真容。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杜小玉卻將自己的半截肉身以極為高明的方式隱藏了起來,達到以真為假之效。
當然,王鯉在看穿之後也有問題:為什麽是上半身?
在這種地方,總感覺這個選擇似乎不太合理……
“公子,奴家能坐嗎?”
王鯉久久不言,杜小玉只能自己開口。
王鯉不鹹不淡地說:“這是你的地方。”
杜小玉溫婉一笑,楚楚動人:“公子說笑了,雲雨閣只是借地棲身,這裡是蜀山的地方。”
“你倒是會說。”
“實話罷了。”
“坐吧,有話快說,我準備回去睡覺了。”
“謝謝公子。”
杜小玉斜坐在王鯉旁邊的凳子上,不近不遠,卻有香風襲人。
“公子,奴家知曉,
雲雨閣所為,確有失理之處。” “哦?”
杜小玉解釋道:“人有精氣神三元,但我等骨靈而生,僅有魂魄與骨體,勉強算是保留了元神,此元神與修行者元神境出竅化遊的元神並非一物,而是空渺獨存,賴白骨以生。所以,我們失骨則魂散,失魂則骨亡。”
“所以,地府不收?”
“地府乃魂魄轉生之所,我等並不純粹,不能轉生,若去地府,只會被欺壓奴役,直到魂飛魄散。”
“哦。”王鯉一邊應著,一邊心想:又幫我堵住一條地府的路。
杜小玉淒涼地說:“骨靈需有元精與元氣,才能長存。否則魂魄不穩,神智盡喪,本能驅使下,便會毫無節製地傷人害命,淪為禍患。”
說到這兒,她忽然提起些精神,面上綻放出滿是感激的微笑。
“幸好我們都在蜀山域,安平土地、蜀山鎮守弟子,白虎山神和府城隍都願意給我一個機會,給我的姐妹們機會。雲雨閣棲身長存,確實損了凡人的元精和元氣,所以我們也必然要回報凡人之恩,而銀錢財物,於白骨無用,我等便將之全部捐獻。如此,隻待將來魂魄更穩,可脫離白骨之時,便會送我們姐妹入輪回轉生。”
“哈哈哈哈……”
王鯉驀然大笑,杜小玉訝然不知為何。
很快,他說:“杜姑娘,我方才與梁碩和舒嶢說,他們辦了一件好事。現在看來,這句話也要送給你,你也做了好事兒啊,收容了那麽多的骨靈,讓她們不至於在外為禍四方。”
杜小玉赧然垂首:“只是盡我所能幫助一些同樣苦命的姐妹而已,公子謬讚。”
王鯉倏地話鋒一轉:“今晚我不想回去了。”
“啊?”杜小玉愕然抬頭。
王鯉靜靜地看著她。
杜小玉臉上倏地飛上兩片鮮豔的火紅,眼眶內似乎也在頃刻間泛起瑩瑩淚光。
她惱道:“公子莫要玩笑!”
王鯉斜眼看去:“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你!”杜小玉拍案而起,隨後,她憤怒得胸口連續起伏,然後扭頭便走。
當她到門口時,王鯉才又開口:“站住。”
“公子,伱別欺人太甚!”她回過頭來,臉上竟已掛著淚痕,悲傷與委屈的神情讓人心疼地想要立刻撫慰她。
王鯉徐徐地倒了一杯酒,端著它起身,步步逼近。
杜小玉驚惶不已,退後一步便貼著門口。
“你……你別亂來。”她眉頭緊蹙,銀牙暗咬,護住胸口,這番動作看起來正常,但眉目之嬌嬈只會令歹徒更加興奮。
王鯉把酒杯遞出。
杜小玉望著杯子愣了愣,眼神幾番轉動,倏地抬手一把將其拍落,酒杯碎了一地,酒水亂灑。
豁然轉頭,她淒苦哀怨卻又堅定不移地說:“公子,奴家雖曾淪落風塵,可今已亦非昨日,雲雨閣的姐妹包括我在內俱是白骨,皆以幻術謀生,公子難道非要連真正的紅粉骷髏都不肯放過麽?!”
這句話,既是表明立場,又在遮掩實情,更是以此試探。
王鯉不動聲色,泰然自若地說:“白骨嶙峋,確實沒什麽意思,可閣主你的幻象卻比她們精細。舒嶢說的不錯,收斂神識,自能看見另一番風景。而你,是整個雲雨閣當之無愧最誘人的那一個。”
杜小玉眼神躲閃,似是羞怯,又更惱怒。
這般眼技,便已將舒嶢秒得渣都不剩。
“公子既是蜀山高徒,又何必留戀風塵,奴家再有姿色,也是假的。”說罷,她卸下偽裝,露出白骨之相。
王鯉仍不為所動,轉手將桌上酒壺招來。
“杜姑娘,今天這杯敬酒,你確定是不吃了?”
杜小玉眼底閃過一絲掙扎,接著堅定搖頭,眼角甩出淚水,更加抓人心神。
王鯉頓了頓,將酒壺送了回去。
杜小玉再度訝然,接著驚喜地破涕為笑,梨花帶雨卻仍躬身感激:“謝謝公子!”
然而。
王鯉突然捏起劍指,指環中青霜劍倏地飛出,劍體表面風雷交匯,劍氣激蕩幻化青蓮。
此劍一出,便以破竹之勢刺向杜小玉的胸膛。
楚楚可憐的杜黛玉臉上笑容未散,便被一劍穿胸,嬌小柔弱的身子撞破房門,化出的白骨重重摔在閣樓後方的走廊上。
夜空寂寂,星辰寥寥。
青霜劍一轉而回,懸在身旁,風雷已逝,青蓮無影,隻余幽幽青光,劍氣霜寒。
“既然敬酒你不吃,那就吃我一劍好了。”
如此冷漠的話語,假使這個世上真有某劍譜,那王鯉已經將其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