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德爾千恩萬謝地拱手,又標準地行禮。加埃歎了口氣,滑坐到地上。他看著窗口的光亮和在這光亮中遊動的、小小的灰塵,無數令他迷惑的回憶逐漸清晰,一條暗線在他心裡串聯起來。
他曾經旁敲側擊問過蘭姆西,知道林緋是幾乎在第三次灌禮之後,才性情大變。
那一天,林緋乘坐抹香鯨歸來,突然像變了一個模樣,他一抬手,就把高台之下跪拜的生靈變作塵埃,他一揮手,就把塵埃重新捏成人形。他們又能重新說話和行動。其他沒有被變成偶人的教徒嚇得兩股戰戰。
蘭姆西還提到,同樣是那一天,潘塔與林緋發生很大爭執。林緋完全不在意自己未婚妻的感受,顯得冷酷無情,他們大吵一架。林緋還用一把長劍貫穿了潘塔。教團人心不定,幾乎接觸到林緋的人都覺得他可能已經不是林緋本人了。
加埃又想起來自己曾經看見過的另一次幻象——其他人都是灰色的點點,只有一個人有顏色,她是火一樣的紅色,但是這個弱小的螻蟻竟然敢舉劍對著“自己”。
那就是這場爭執的象征和縮影嗎?後來“自己”把一隻鳥關進籠子,就是讓勞埃等待自己的復活?
(回憶詳情,見第45章)
原來,是第三次灌禮從根本上改變了林緋。讓他從一個普普通通的龍傲天,變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靈主。也難怪,那種離譜的灌禮經歷過後,誰會不變呢?第三次灌禮的流程,加埃是聽蘭姆西講過的:
【第一步,深海環境——海平面3000米以下。】
1.獨自從監牢海海面(囹圄監獄周圍海域)下潛。從海面依次搭載斑紋虎鯨,塔克瑪巨型章魚、六爪蜘蛛蟹、彎齒鯊下潛到水下五百米。由於劇烈水壓已經足夠傷害到你,在此時必須服用解壓藥粉——河谷鸚鵡的指甲粉末。
2.然後設法讓獨眼翻車魨吞下彎齒鯊,來到七百米之後換乘性情爆裂的黏頭扭腮魚至一千一百米,從黏頭扭腮魚肚子中鑽出,裹著它的胃袋進入深海噬鬼鯊的胃,小心強烈的胃酸!它將幫你到達一千五百米以下的位置。
3.促成盲蛇或盲鰻與噬鬼鯊的大戰,並確保自己混在噬鬼鯊的碎塊中,成功進入盲蛇或盲鰻的視野。它們體型極其巨大,可以只是貼在它們的口腔上皮而不進入。此時有機會來到1850米左右。無論盲蛇還是盲鰻,都是極度危險的捕食者,務必注意安全!
4.食用大量河谷鸚鵡腳趾緩解水壓。從大約1900米換乘一條溫順的抹香鯨,跟隨它前往深海。直到見到第一條發光的吸血鬼魷魚,這證明你已經到達3000米下的位置了。
【第二步,在抹香鯨肚子裡的儀式】
1.拿出一面鏡子。
2.沉默地盯著它,無論要等多久,都要一直等下去。直到鏡子裡的自己願意跟你說話。就像黑神之於白神一樣,這是你,也不是你,這是第二個你。
3.像對待顛覆之神一樣,與之交談,從而獲得祂的啟示。
4.打碎鏡子,如果你的頭顱與它一起破碎,那麽恭喜你,已經成功一半。
5.這條抹香鯨的腹內,有龍涎香,請爬到它附近,等待這塊香料變成粘土,成為你的頭顱。這塊粘土,就是黑神玄玉的化身。
【第三步,乘坐抹香鯨回到海面】
以上內容必須獨自完成。深海中,特定種類生物沒有那麽多,有時很久也搭不到下一班車。
預估時間兩個月到四個月不等,不要心急。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能持續很長時間,但是請不要中途換乘或因為心急殺死這條抹香鯨。此時痛苦將逐漸佔領你的大腦。不要放棄對自己理智的掌握。不要試圖與神的力量對抗。請在接受神與抵抗神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這是一場比在萬丈深淵之上,走過幾公裡長的獨木橋還要艱難的任務……
加埃現在並不明白應該做什麽來阻止靈主復活,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是注定的死局。一個能通過神的考驗的家夥,怎麽會被自己給收拾掉?
他坐在地上,投入地、絕望地思考著。太陽的光從白色這一半的房間漸漸西斜。慢慢的,加埃的房間昏暗下來,溫度也在降低。對面的漪蕊絲冷的躲進被子裡,偶爾抱怨一聲這裡氣候遠比不上朝曦聯邦那樣溫暖。
菲德爾發現神不再給他任何啟示,於是跪在地上向著加埃的方向,似乎是等神帶他進天國。
加埃一直沒有動,他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口的晦暗。電燈“噌”地一聲亮起,根據之前在囹圄監獄工作的經驗來看,此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但令人無比遺憾的是,他腦袋裡的燈泡沒有亮,他依然沒有任何辦法挽救自己的未來,殺手先生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加埃甚至想立刻死掉。
幾乎是同時,這間囚室的門被打開。之前審問過加埃的審訊員走進來,另外幾位穿著淺粉色珍珠衣服的教士沒有拿來手銬,而是象征性抓著他。但烏鴉勞埃並未被帶走,它在反神諭磁石的影響下,完全變成了一隻呆頭呆腦的肥鳥,給它看看《世界俏麗母烏鴉圖鑒》,它都看不懂的那種。
加埃冷漠地看著審訊員,默不作聲起身跟上他。
“吃點東西吧,今天你可以不被綁起來。你是哪裡人?是海邊的嗎?我知道一個海邊的人,帕西瓦爾·珀利,是拯救了洛佩斯菲爾德的英雄。他已經犧牲了。”
審訊員本來依然帶著面具,但是,他盯了加埃一小會,竟然把面具摘下來。
一道嚇人的傷疤從他的左眉骨貫穿鼻梁到右邊的臉頰。 他的左眼是空的。沒有眼球。額頭的皮膚也不見了。
“我們知道你不是靈主,也知道靈主是要弄死你才能復活的。你得配合我們,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是不是?我這道疤,就是被坍縮教團的家夥留下的。這是該死的坍縮彈給我頒發的勳章。那次領頭的人,是主教利莫,他們的地下坍縮彈作坊被我搗毀,黑市的坍縮彈售賣鏈被斬斷。但我的哥哥永遠也回不來了。”
加埃也沒有吃飯,他就低著頭坐著。審訊員在加埃身邊踱著步子:
“我並不是光暗之間教會的人,對教派爭鬥不了解。我能看到的是,坍縮教團曾經為民眾奮鬥過,但是十幾年來,他們已經越來越變成一顆毒瘤,瘋狂的信念正在燃燒他們自己,也在燃燒更多無辜的人。從刻意製造出血熱的那天開始,它就不再是一個值得人們追隨的教派。”
“但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你聯系盧卡斯教授,把出血熱的來源,也就是那隻老鼠給了他。他已經研究出對抗型藥劑。這事本質上有你一半的功勞。我們都明白,你並不是一個狂熱的顛覆瘋子。你當然不必被懲罰,無論是終結教會還是光暗教會都知道這一點。把你關進來只是權宜之計。”
加埃的嘴動了兩下,他並不是不願意尋求幫助,只是他太明白翻盤的難度有多大。他正處在崩潰的邊緣。他抬起頭,想要告訴對方不要再徒勞。
但是,他竟然看見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這張臉的主人加埃可真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他十分震驚,而遇到故人的神情是無論如何藏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