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孔雀毛,又是水晶熏香,倒騰二十多分鍾,皮偶女士海因莉米·哈肯終於漸漸好轉。博伊老頭可不敢再讓誰提起“愛情美不美好”這檔事,安慰皮偶幾句以後,他趕忙搶著發言:“鑒於皮偶女士已經能正常呼吸,而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呃,諸位,烈焰是新人,不了解我們。聽聽剛才那番語無倫次的坦白,他似乎也不太清楚敘述方式。我來做個表率吧。”
麋鹿肯定不止一次聆聽老頭嘴裡那些老掉牙的事情,但他也不想看皮偶女士再次昏厥,於是附和道:“長話短說,博伊,別叫我們再誇你‘睿智’了。”
其他成員對此沒意見。得到同伴們或直接或無聲的首肯,博伊臉色轉向平靜,他整理好袖口,拍開胸前一道衣褶,清清喉嚨,說:“既然麋鹿又提起睿智不睿智的,我就從我的太太太太……叔爺爺開始講。”
還要講幾百年前的老黃歷呢你?麋鹿佯裝要伸手給他一拳,博伊討個笑躲過,模樣端正地說——
“‘你真是睿智的博伊爵士’不是什麽好話,這個姓氏在奧古是個顯赫的大姓,恰巧的是,我就姓博伊。因為這句話而出名的那個博伊爵士,是我祖上另一支的親戚……”
赫穆記得科斯塔兄弟互相取笑時常常用這話來損人,於是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大家知道,”老頭拿捏著姿態,頗有些自傲地說,“奧古斯托現在是一夫一妻製,可是幾百年前不是那麽回事。在史稱‘裡卡多中興’的年代,奧古十二世,也就是名叫裡卡多的這位。他準備改‘一夫一妻多妾’為‘一夫一妻’,不準男人多娶妻,無論公子王孫,一律如此,皇帝自己也不能有三宮六院——顯然,男性會失去他們的一部分可笑的體面。”
博伊說著,在他那個寶座一般的高背椅上晃晃腿,敲著膝蓋:“當時人對女性的看法甚至遠遠不如現在,他們覺得,祖宗之法不可變,女人,憑什麽成為男人唯一的妻子?大臣們為此事爭論不休。我家這位八百多年前的博伊爵士狂言道,‘天朝上國素以多子多孫為福,自有國情在此。我父親內宅有十三個女人,我有十八個,這麽些個女人才能給我生出許多子孫,我真是睿智不可方物的博伊爵士!’”
雖然這個話題又和婚姻有關,但似乎沒涉及“愛情”或“浪漫”,皮偶女士沒什麽反應。很明顯還沒到重頭戲,牡蠣卻捧著肚子,發出一陣瘮人的爆笑。他的貝殼稀稀拉拉落到地上。麋鹿對此種“沒到笑點,先行敗陣”的行為十分不齒,別過頭不看他。
赫穆本來不想笑,聞聲也險些破防。
“體面點,好小子,”博伊慈愛地說,“幸虧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博伊了,要不然……咳。”
冶魂師溫柔地撫摸牡蠣的頭髮,為他清理貝殼們留下的粘液,她示意博伊老頭繼續說。博伊有些心虛地觀察皮偶的狀態,發現她只是沉穩傾聽,才肯開口:
“嗯,可是這些小妾始終無所出,博伊爵士朝三暮四,留戀藍燈街夜不歸宿,因此能懷上的更加稀少,後來有一天,巫醫匯報說,他家有五位小妾同時懷孕。麟兒如許,好事成多。博伊爵士欣喜至極,又對外吹捧‘睿智’,仿佛男人討不到至少五個老婆,便是愚蠢似的。”
這時,牡蠣笑得彎下腰,雙手猛錘地面。他又笑又哭的動靜無疑打斷了博伊老頭,後者心平氣和地整理自己的衣服,輕咳一聲。牡蠣愧疚地道歉,但同時笑得咳嗽。皮偶的囚籠座椅飛到他旁邊,
小聲提醒他不要這麽“無禮。” 有其他成員在維護秩序,所以博伊的臉色變了兩下恢復正常,他用同情的語調說:“可是,沒出兩個月,便有兩位小妾因內宅女人爭鬥而遇害流產,博伊爵士這時還在嘴硬,說什麽幸好自己足夠睿智,還剩三位安然無恙,並揚言,男人該把所有好女孩全圈到庭院裡,不讓她們出門。”他緩口氣,似乎在思考細節。
不知是否觸動情腸,皮偶女士神色很黯淡。而趁博伊老頭休息的空閑,無頭麋鹿哂笑著說:“養蠱呢這是。”
“誰自己苦誰知道,後來,三個小妾都到臨盆期,第一個生的時候,博伊爵士沒在家,仆人從藍燈街把喝的爛醉如泥的他叫起來時,他還有些不快,但令人瞠目結舌的還在後面,他妻子給他生出來一個半人半馬的孩子!博伊的面子、驕傲,跟著孩子的馬蹄一起,埋到地縫裡去。極值在上!”
這肯定是個笑點,厄絲肯(偽)恰到好處地露出笑容。赫穆把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情想了一個遍,才控制好身體抖動。其他人則已經免疫,頗為鎮定。
博伊老頭沒等到新聽眾更熱烈的反應,有些驚訝地說:“呵?是這樣——他把這小妾與孩子處死一周後,第二個也生出來。倒是人類身體,只是臉色青白,見太陽就得打傘,不打傘便哭。也不吃母乳,見到母親就張嘴咬,非得見血舔傷口。他竟然是吸血鬼的後代!你說這能是誰的孩子?誰能輕易接觸到博伊宅院裡的女人?博伊立刻把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一個跟他一起花天酒地的吸血鬼、連著女人孩子一起暗地毒死。”
算上大人小孩,已經五殺,赫穆倒吸一口冷氣。博伊有些困惑地看向他。厄絲肯立刻側過身體擋住視線。博伊不確定地擦擦眼睛:“我看錯了嗎——哈,最後一個孩子才好笑呢。老博伊爵士前腳誇口睿智,認為只有多娶妻子才能剩一個親生的,後腳便親自在產房外等候。孩子生出來有人模樣,也喝奶。就是一張小臉皺巴巴,不像爵士的英姿。他心中生疑,一氣之下將孩子摜到地上,這女孩的腿摔斷一條,跛了十三年。”
因嫌他講話囉嗦,麋鹿早等不及,這時插言道:“得了吧,說六次,你也沒改進內容。還是我來講。這就是爵士的親生女兒,孩子小小年紀,已經展現出博伊家族歷史上有記載的好幾項遺傳病,血統簡直比爵士本人還真。由於病痛纏身,她剛剛豆蔻年華就香消玉殞。後來有報社賄賂他家仆人,打聽到孩子生母是從藍燈街抬來的,長的與爵士本人很像,都是凹凸的前額,突出的下巴,眼睛很大。她八成是爵士老爹當年留下的私生女。博伊爵士這是和親姐妹生了孩子!”
亂倫的醜劇令厄絲肯不由得震悚,但是講故事的兩個人都不太在意。博伊見麋鹿如此言簡意賅,還欣慰點頭:“是,從此我的太太太太……叔爺爺博伊爵士如遭天譴,再未獲得任何孩子,他的睿智名聲也傳的天下皆知。裡卡多找到反面典型,下定決心廢除老婚娶法,改革新製。”
這個從歷史的牙垢裡摳出來的小故事,很快緩解厄絲肯無心之言導致皮偶發病的尷尬,博伊自己借此與新人拉近距離,說話更加誠懇。
他環視一周,等幾秒。確保沒有誰還要插嘴,這老頭坐直身體道:“好吧,作為晚輩,我是不該評論什麽的,但,咳咳,他確實是個不體面的蠢貨。請大家仔細聽——接下來,才是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