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區,國王大道,王國議院。
一個隱秘的房間內,屏退了眾人的首相正與霍爾伯爵在其中密探。
聽完霍爾伯爵講述的經歷,首相阿古希德·尼根勳爵面色一沉,肅然道:
“霍爾伯爵,你確定是王室?”
阿古希德五十來歲,身材高瘦,頭髮稀疏,眼神卻無比銳利。
霍爾伯爵反問道:“還有其他可能嗎?”
阿古希德沉默了下來,正如霍爾伯爵所言,他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前幾天霍爾伯爵才找他幫忙,秘密調查阿爾弗雷德的調令。結果轉頭霍爾伯爵就被人催眠,甚至還驚動了黑夜教會的聖安東尼大主教。就算霍爾伯爵在撒謊,但聖安東尼大主教總不可能陪他一起演戲吧?
阿古希德目光深邃的望向窗外緩緩下落的夕陽,沉聲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這位國王陛下所圖絕對遠超我們預計。甚至,就連我哥哥的死,都可能與王室有關!”
霍爾伯爵神色震動,尼根公爵被刺殺也就是十幾天前的事情。當時阿古希德已經將罪責推到極光會身上,嗯,畢竟極光幾個月前才刺殺了因蒂斯那個色情狂,再做出什麽事情都不讓人意外。
這足以湖弄民眾,同時也能把這件事的影響降至最低。
而如果他們想要戰爭,日後也可以翻舊帳。重新將這件事提到台面上,同時告訴民眾,指使帕特裡克·傑森刺殺尼根公爵的是弗薩克帝國。
他們甚至能給他們編一個詳細的過程,出示一些看上去是那麽回事的證據。畢竟在過去幾百上千年裡,魯恩王國的的這位北方鄰居總是擔任類似的角色,所有人都不會質疑,只會覺得野蠻人這種事情簡直再正常不過。
而甚至就連首相本人,也沒有辦法頂著所有壓力去追查事件的真相。因為到了這一步,究竟誰才是刺殺尼根公爵的凶手,其實反而已經不那麽重要。
他可以暗地裡追查凶手,可以替尼根公爵報仇,但他不能將凶手公之於眾。因為這個‘凶手’已經不是特定的個人,它必須有需要的時候,成為一個所有人都希望的人選。畢竟阿古希德現在已經是首相,他更多的要考慮國家的利益而非家族。
對大多數人而言,刺殺尼根公爵的人到底是誰根本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但這個人,這個真相唯獨不能是王室!
貴族之間雖然表面關系和睦,但背地裡也同樣充斥著爾虞我詐,任何人都有可能買凶殺害其他貴族。一旦這種事情別揭發出來,剝奪爵位是常規流程,買凶殺人的貴族也會為此付出代價。
可如果買凶殺人的罪魁禍首是王室呢?誰又能剝奪王室的王位?
更何況,哪怕他們猜到是王室買凶刺殺尼根公爵又能如何?他們根本沒有證據!哪怕跑到王宮和國王當面對峙,喬治三世也完全可以失口否認,甚至倒打一耙。
毫不誇張的說,這種猜疑甚至能摧毀整個魯恩王國的上層建築!
“伯爵閣下。”
阿古希德尼根站在寬大的桌子後面,雙手撐住桌面,神情凝重地望著對面的霍爾伯爵,沉聲道:
“或許我們有必要重啟對尼根公爵刺殺桉的調查。”
貴族殺人會被剝奪爵位,但如果王室買凶殺人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那就完全亂了套。王室今天能殺尼根公爵,明天是不是就能殺霍爾伯爵、殺阿古希德首相?
王室的僭越無疑是打破了千百年來的規矩,哪怕僅僅是猜測也足以讓所有貴族因此惶恐不安!
“沒問題。”
霍爾伯爵毫不猶豫道,
“我會發動所有議員支持首相的提案,真凶必須得到懲處!”理論上,貴族們需要對國王效忠。
但在事實上,無論是哪個時代,無論是哪個國家。
在對抗國王這件事上,除了那些急著討好國王獲得爵位的新興貴族,老牌貴族們永遠都能找到共同利益!
霍爾伯爵被王室催眠,內心無疑是又驚又怒。但如果要讓他單獨與王室對抗,他也沒有這個實力。所以他才會急於將這件事透露給阿古希德,他就是希望阿古希德能站出來帶頭反抗國王的暴行,將所有貴族都拉上這架反抗的戰車!
而重啟對尼根公爵被刺殺一桉的調查,就是一個開始。
當然,也可能是結束。
結果如何,終究要看王室會做出什麽應對。以及,他們對於對抗王室究竟有幾分堅持。
皇后區,索德拉克宮。
戴著王冠,臉龐堅毅,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喬治三世坐在禦座上,看著面前的行宮伯爵,久久不語。
“陛下,三大教會的人都在外面等待您的解釋。”行宮伯爵額頭冒汗地問道。
“解釋?埃德薩克王子受魔女誘惑,與邪教勾結,試圖謀反,這就是解釋!他陰謀敗露,已經畏罪潛逃,他們還要什麽解釋?”喬治三世忽然暴怒。
他吸了口氣,恢復了往常的嚴肅:
“你告訴他們,不管用什麽方式得到相應爵位的人,都可以獲得上議院的議席,關於選舉的財產限制將放寬,無效選區也將得到清除,這是對那些工廠主、銀行家的安撫。
“同樣的,大氣汙染調查委員會將立刻給出結論,有關的法桉將很快得到通過,最低保障和工作時長的規定也將在最近以法律的形式呈現!
“濟貧法將按照他們的要求改革……允許三大教會派遣人員進入軍方!”
“陛下”行宮伯爵聽得嚇了一跳。
這樣的讓步簡直超乎他想象,尤其最後那條。
喬治三世再次暴怒:
“就這樣告訴他們!既然他們想要新秩序,那我就給他們新秩序!”
“是,陛下。”行宮伯爵不敢再說,退出了這座宮殿。
喬治三世端坐在那裡,許久未動,就仿佛一座石像。
目送行宮伯爵離去,喬治三世冷冷吩咐道:
“喬治娜,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找出埃德薩克,他必須死!”
“是,陛下。”
穿著黑色晚禮服的女大公恭敬行禮,退出了這座大殿。
“埃德薩克。”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表情突然柔和,低聲喃喃道,“在一位序列4的監視下逃離,甚至還能殺死一位序列5的非凡者,單單靠那個魔女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是說,你有什麽連我都不知道的底牌?我親愛的埃德薩克,你可真是給了我一個好大的驚喜!可是……”
“你為什麽不肯乖乖去死呢?”
貝克蘭德郊外的一座小鎮內。
克來恩站在全身鏡前,鏡子內的他黑發整齊斜梳,有一雙深棕色的眼眸,臉龐頗為消瘦,棱角分明。
他的鼻梁上架著金邊眼睛,嘴邊沒有胡須,看起來既年輕,又閱歷不淺。這是他根據北大陸人種特點魔改的周明瑞長相,而且是讀大學那會朝氣蓬勃未被社會催胖的樣子。
夏洛克·莫裡亞蒂的身份暫時不能再用,但他還有必要先回一趟貝克蘭德。比如說,他得弄一套合法的身份,不然就只能以‘海盜’的身份出海,那樣不但會限制他的出行,也不利於尋找美人魚。
而克來恩並不缺獲取一套合法身份的渠道,如‘勇敢者’酒吧內的尹恩,比如莎倫小姐的圈子,比如艾辛格斯坦頓大偵探。要是他足夠勇,他甚至能找余盡要一份和‘黑夜教會’有關的身份,哪怕是貴族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余盡的身份就是‘黑夜教會’為其偽造的,而且還是一位來自凜冬郡的貴族。
皇后區郊外,紅薔薇莊園。
十數名隸屬於不同教派的非凡者齊聚於此,試圖從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埃德薩克的莊園中找到一些線索。但這座曾經無比豪華、佔地面積極大的莊園,此刻卻早已在隕石雨的摧殘下變成一片廢墟。
原本是莊園的區域此刻只剩下焦黑一片,大地滿目瘡痍,到處都是隕石砸出的巨坑,或翻卷或被壓實的泥土,還有少許在隕石雨的直接撞擊,以及後續衝擊波中‘幸存’的殘垣斷壁。以莊園為中心,方圓五公裡以內,找不到任何一座完好的建築,也找不到任何的活物。不管是人還是花草樹木,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啊。”
一片暴雨中,穿著雨衣的機械之心執事尹康瑟·伯納德輕聲歎氣,他們是來調查的,可任誰都知道在一片被隕石摧毀的廢墟中,不可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當然,機械之心有‘2—111’這件封印物,它或許可以還原出當時發生的景象,也可以調查出埃德薩克的下落。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尹康瑟是真的不想用這面破鏡子。
正猶豫間,尹康瑟卻忽然聽見了腳步聲。
“尹康瑟執事。”
披著風衣,戴著紅手套的鄧恩·史密斯走到尹康瑟近前,很有禮貌的詢問道:“你們有什麽線索嗎?”
鄧恩的外貌讓尹康瑟有極大好感,但他還是搖了搖頭,指著面前的廢墟歎氣道:
“如你們所見,所有的痕跡都已經被隕石摧毀,這裡什麽都沒有。”
鄧恩微微頷首表示肯定,但很快又問道:
“我聽說機械之心有一面鏡子?”
“……”
尹康瑟面色一僵,苦著臉道,“有,我正準備用它調查。”
隨即,他從衣物內側特製的口袋裡拿出了一面銀鏡。鄧恩目光下移,看向尹康瑟手中的那面花紋古老的銀鏡。鏡子的兩側各有一隻眼睛般的裝飾,它們以黑色的寶石為基底,看起來幽邃而迷人。
但作為其使用者,尹康瑟隻覺得無比的膈應。
尹康瑟斟酌了許久,仔細思考該從什麽地方問起,畢竟這面鏡子的回答是有代價的。
停頓兩秒,尹康瑟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
“尊敬的阿羅德斯,我的問題是,剛才在這裡發生了什麽?”
周圍的黑暗忽然變得氤氳,銀鏡表面蕩起了一道道水光。
很快,銀鏡內浮現出了一副畫面:
數十顆燃燒的隕石從天而降,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天空,直直的撞向地面,激起滿地的煙塵與衝擊波,最終將整片莊園連通周圍的丘陵和樹木都徹底摧毀!
雖然這個問題看上去有些多余,但尹康瑟必須要問,他需要確保這其中沒有超凡力量的影響,雖然隕石的出現本身就已經相當不正常。
尹康瑟正待詢問其他人的看法,銀鏡之上突然出現了幾行古弗薩克語單詞:
“根據對等原則,輪到我發問了。”
“如果你回答錯誤,或者撒謊,你將遭受懲罰。”
“你喜歡你喜歡的人穿什麽顏色的內褲?”
尹康瑟漲紅了臉,有氣無力道:“紫色。”
“祝賀你,答對了。”銀鏡表面出現了新的單詞,顏色泛白。
尹康瑟思考了兩秒,接著問道:“尊敬的阿羅德斯,我的問題是,埃德薩克是如何從莊園逃脫的?”
銀鏡再次浮現出新的畫面:
一名身材無比高大,穿著紅色鎧甲,手持劍盾的騎士一劍洞穿了老管家的身體,在他的面前是帶著狂氣笑容的埃德薩克王子。
尹康瑟若有所思,只是還沒等他分享自己的猜測,阿羅德斯再次提問:
“你喜歡你喜歡的人在什麽情景下穿你喜歡他穿的內褲?”
尹康瑟面色一白,咬牙道:“床上。”
“恭喜你,回答正確。”
鄧恩等人表情有些微妙,尹康瑟·伯納德卻只是扒拉了下頭髮,轉移話題道:
“看樣子,是被這個穿著紅漆鎧甲的騎士帶走的,這應該埃德薩克王子秘密培養的非凡者,目測至少有序列5的實力,只是暫時不清楚是哪個序列。而且他身上的那一套盔甲和武器也很不凡,很可能是封印物。”
“應該是的。”
鄧恩點點頭,好心問道,“尹康瑟執事,接下來要不要由我來提問?”
尹康瑟面色一垮,苦笑道:
“不,不用了,我繼續吧。”
尹康瑟斟酌了兩秒,接著問道:
“尊敬的阿羅德斯,我的問題是,夏洛克·莫裡亞蒂在這裡遭遇了什麽?”
夏洛克被卷入了這件事,這是稍微調查一下就能知道的。
而對方畢竟是機械之心的線人,尹康瑟有必要查清楚他到底遭遇了什麽——不僅僅是為了確保線人的安全,同時也是為了確保對方和這件事情無關。如果有關,那和他接觸的尹康瑟自己也會被牽連。
鄧恩面色微變,但很快又變得不露聲色,只是默默看向那面銀鏡。
而很快,銀鏡中顯露出畫面:
從夏洛克進入莊園,到他乘坐馬車離開時‘偶遇’特莉絲,再到他進入樹林,向不知名的存在祈禱,甚至還吹響了隨身攜帶的銅哨。
他在隕石下飛快閃爍,試圖在隕石降臨前逃出其籠罩范圍,努力掙扎求生。但最終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徒勞,幾乎死在其中。
這一幕看的鄧恩無比揪心,好在關鍵時刻,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帶走了夏洛克。
而畫面也就此中斷。
“阿茲克先生?”
鄧恩敏銳的認出了那道身影,那是古銅皮膚、眼眸滄桑的阿茲克·艾格斯。他是霍尹大學歷史系教員,而霍尹大學恰好就在廷根,克來恩又恰好是從霍尹大學畢業的,並且和阿茲克先生的關系極好。
如今阿茲克先生出現救走了克來恩,那之前在廷根是不是也是這樣?
鄧恩下意識的猜測道:
“克來恩那枚家傳的戒指,其實是阿茲克先生贈予的?而他能夠‘起死回生’,也是因為阿茲克先生?”
雖然只是一種猜想,但這種可能性非常高!
當然,不論如何,只要克來恩還活著就是好事。
鄧恩剛要開口,卻見銀鏡上出現了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你會把你喜歡的人的內褲套在頭上嗎?”
尹康瑟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皇后區,霍爾伯爵家的豪華別墅內。
霍爾伯爵夫婦還有希伯特是被聖安東尼大主教護送回來的,甚至聖安東尼大主教也加強了他們的防衛工作,增派了一個小隊的值夜者進行保護。
而在他回到聖賽繆爾教堂,原本代替他在教堂值守的余盡便第一時間帶著奧黛麗傳送回了別墅。
霍爾伯爵一家人驚愕的看著突然出現的余盡和奧黛麗,驚訝的說不出話。
“爸爸,怎麽樣了?”
奧黛麗第一個反應過來,關切問道。
“已經解決了。”
霍爾伯爵終於恢復過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這次多虧了你,我的小公主,你拯救了所有人!”
奧黛麗適時的露出些許驕傲的神色,既有掩飾的意味,也有發自內心的自豪。
“艾許。”
霍爾伯爵來到余盡身前,一臉嚴肅道,“霍爾家族欠你一個人情!”
霍爾伯爵很清楚,單靠奧黛麗一人根本鬥不過幕後主使。即便她發現了真相,最後的結局也很可能是‘意外身亡’。正是有余盡的保護,她才能順利找到希伯特,並解除他的催眠。
余盡謙虛道:
“份內的事,畢竟我還是奧黛麗的老師不是嗎?”
“對。”
霍爾伯爵笑著點點頭,接著又道,“不過我希望再請你幫一個忙。”
余盡問道:“什麽忙?”
霍爾伯爵沉聲道:
“保護奧黛麗,我是指貼身保護,寸步不離的那種,無論如何都要優先保護她的安全!”
王室不太可能再來對他出手,再給他催眠一邊,因為聖安東尼大主教一定會盯著這邊。
可是,對方卻很可能會惱羞成怒對奧黛麗出手,這也是霍爾伯爵所擔心的。
家族的非凡者最高也只有序列7,根本擔當不起保護奧黛麗的重任,也只有余盡有這個能力!
余盡沉吟了兩秒,輕輕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