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室內，水汽如晨霧般蒸騰，脫掉俱樂部運動服的江楚嶽，衝洗淨一身汗水，換上了之前寄存在儲物櫃的乾爽衣物。

　　他敲了兩下隔間的門，說道:“你慢慢洗，我先走了，再晚老頭子又要發威了。”

　　“等我會兒啊，”許海洋閉著眼睛，噴著滿嘴洗發沫水說，“我馬上就……噗……”

　　沒等他說完，門“嘭”的一聲響，江楚嶽走了。

　　江楚嶽剛要出大門，俱樂部老板葛天明從背後喊住了他:“楚嶽，要走啦?”

　　“哦，葛教練。”

　　“那個，等等，我跟你聊兩句。”

　　江楚嶽頓了兩秒，點了下頭，跟著葛天明到休息區的角落處坐了下來。

　　“最近學習挺忙的吧?有半個多月沒見著你了。”葛天明道。

　　“還行，”江楚嶽雙手交叉，搭在了白色桌面上，“有點。”

　　“高二了，是不能松勁兒，得保持住。”

　　江楚嶽低頭微笑了下:“嗯。”

　　“前兩天跟你爸一塊喝茶，他還說呢，初中你不喜歡學習那陣兒，他就想正好，早點送你去當兵。”葛天明嘿嘿笑道，“沒成想現在你成績這麽好了，要是能考個軍校，那他就更高興了，你……”

　　“我沒這個想法。”江楚嶽面無表情地截住了話，左肩往上抬了抬，將書包挪到更舒服的位置，準備隨時起身。

　　“啊……我也就隨便跟你聊聊。”葛天明尷尬地咧了下嘴，歎口氣道，“畢竟，你爸受傷退伍後這麽多年，一直在把你往那個方向培養。那你……想考什麽大學啊?”

　　江楚嶽下頜動了動，眼神瞥向門外如織的車流，交叉的手指緊了下又松開說:“不知道。反正……跟軍校沒關系。”

　　反正，越是江峰希望的，他就越不會去做。

　　老子是老子，兒子是兒子。就算是親爹，也不能強迫兒子去替他完成他沒有實現的夢想。

　　江楚嶽隻想過自己決定的人生:“教練，我還要趕回去寫作業，走了。”

　　“啊……行，替我給你爸帶好。”葛天明就知道，江峰讓他來勸江楚嶽，壓根兒沒戲。

　　出了北武俱樂部，江楚嶽快步走到路邊，低頭看到一隻困在水坑裡，飄來蕩去，艱難向外遊的螞蟻。

　　胸中又憋又悶，猛地一拳捶在黃桷樹高大的樹乾上，手指骨的疼痛，登時衝撞過壓抑已久的神經。

　　在旁人看來他長相出眾，家境優渥，父母關心備至，學習成績優異，好像事事順心如意，令人羨慕嫉妒。

　　可唯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個嚴格到苛刻，篤定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要求他只能服從，毫無溫情的父親。一個戀愛腦多年，盲目崇拜丈夫，在他試圖抗爭和父親發生衝突時，隨時會被氣暈過去的母親。

　　他拚了命地學習，就是發自心底地想擺脫這個家，擺脫他們的束縛，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走他自己的路。無論去哪裡，無論做什麽。

　　可究竟要去哪裡，要做什麽，他好像一直都沒有想好……

　　-

　　公交車在落日余暉的光影中，攜著江風駛過跨江大橋。林小遙望著華燈初上的兩岸倒影，總算給白日裡的煩悶心情，著上了一層柔和的色調。

　　藍色公交車在老舊小區竹文裡旁邊的站台停穩，林小遙下車後，在擺滿了夜市攤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之間穿行。

　　臨近竹文裡大門，她又折返了回去，在一家中年夫妻的小攤上買了份豌雜小面，

剜了一大杓辣椒，打包帶回了小區。　　露天台階上，隨處可見昨夜風狂雨急卷落的殘枝枯葉，無人打掃。有好幾片濕葉粘在鞋底，跟林小遙一起進了家門。

　　她剛打開豌雜小面的塑料盒蓋，姚曼麗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喂?”林小遙有些意外地接起電話。

　　“喂，小遙，今天上學怎麽樣啊?”聽筒裡姚曼麗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做賊。

　　“啊……挺好的。”

　　姚曼麗得意地笑了一聲:“肯定好呀，也不看看那學費有多貴，你跟同學好好處處關系……”

　　“曼麗，在幹嘛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手機那頭響起。

　　“哦，來了……”姚曼麗急促地把聲音又壓低了幾度，“先這樣，等我有時間了再過去看你，有事發信息。”

　　“媽……”

　　通話戛然而止，電波裡隻余下一陣嘟嘟的忙音。

　　林小遙很想問問母親住在哪裡， 可以去找她嗎，或者不要那麽浪費，把自己轉去普通的高中就好了。可現在即使不問，她也知道答案了。

　　姚曼麗很忙，忙著她的新老公、新女兒、新生活。沒空見她，也沒空——管她。

　　林小遙深吸一口氣，把手機倒扣在桌上，感覺吃小面的心情都沒了。但一想到待會兒還要奮戰學習到後半夜，隻得又拿起炸了毛的一次性筷子，開始風卷殘雲。

　　眨眼功夫，餐盒就被掃蕩一空，連最後半顆豌豆都沒能幸免。

　　抽出紙巾，擦完嘴，收拾乾淨桌面，靜坐了兩三分鍾，林小遙便抽出習題集，一鼓作氣扎進題海……

　　寫完作業，又要預習加補習，直到凌晨兩點，林小遙才強迫自己躺下睡覺。接連三天，為了能有精力聽課，她連堅持了十年的晨起練功都停了。

　　-

　　“兩點?你也太拚了吧，黑眼圈都成大熊貓了。”課間，盧月扳著林小遙的臉，嘖嘖驚呼。

　　林小遙余光瞥見正走回座位的江楚嶽和許海洋，不動聲色地拿開盧月放在她臉頰上的手，嘿嘿笑著說:“沒事兒，中午睡一會兒就行了。”

　　“其實你可以周末找家教補課呀，那樣提升更快，也不用天天晚上爆肝熬夜了。”盧月說。

　　林小遙張了張嘴，最後問道:“月月，咱們班補課的人多嗎?”

　　“那還用問，多如過江之鯽，我周末都要補數學和化學的，學霸太多，還不得給自己開個小灶啊。你沒看大家都快卷成千層糕了。”盧月轉身拍了拍桌子，“許海洋，你也補課的對吧?”